眼前的小丘上长着一片青青绿草,这是乡下人家死后的归宿,没有墓园的整齐干净,也没有人专门打理。
“我们提前过来,是想着要看看小潮自小生活的地方,然后来把墓地修缮一下。可是听别人说,他每年回家都会自己来打理,把那些疯长的草除掉,只留下小草。”宋婉玲感叹道。
这几天,他们问了好些人,知道已逝的张家爸妈是本分善良的人,他们对张潮倾尽所有,从来都是爱护有加。
易曜直直跪了下去,给眼前不曾见过面的亲生父母磕了几个头。这小小的坟丘边没有墓碑,没有标志性的树,便如他们生前那般朴实无华。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们去世几年后我找到了他们以前的日记本,其实他们更想海葬,不大办丧事。可惜那时候我还小,事情不由我做主,便由我大伯做了主,葬在了这里。”张潮说。
一旁的秦寒云搭上他的肩膀,说:“你要是想依着他们的愿望,咱们今天就起坟,其他的我来搞定。”
张潮摇摇头,说:“还是不了,他们在这里已经好些年,恐怕不爱挪动。而且,我还想多看看他们,要是海葬,我以后就不知道要去哪里见他们了。”
这时,路边走来几个人,在他们这一行人中看来看去,突然眼前一亮,喊道:“潮崽,你落屋了咱不来我屋里看看咯?”
原来是张潮的大伯张诚和几个堂兄弟姐妹。
张潮打了个招呼,说:“急着来看爸妈,还没有回去。”
张诚这些天听见了好些风言风语,所以一听人说见着张潮来了坟地,立刻就带着放假在家的孩子赶来了。
几个兄弟姐妹朝着张潮打了招呼,见生人有点多,没好意思凑过去。
突然,张诚看见了易曜,他左右觉得眼熟,心里疑惑渐起。但还没张嘴,易琮就走向他,说:“您是张潮的大伯吧?这些年,多谢您照顾他了。”
宋婉玲也面带感激,对他说:“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去您家里坐坐。”
张诚听这些人都说普通话,穿着打扮也不似乡下人,想来也没什么好图谋的,便应了下来。但一看见张潮,便下意识问道:“韩家那个你去看了没有?没看的话,等会再来,我带他们先走。”
张潮点点头,说:“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就来。”
一行人先离开,此地只留下了张潮和秦寒云。
秦寒云问道:“你伯伯也知道韩清?看来老人家挺开明的。”从出发到此地,越走越偏,这个小镇与农村接壤,并不算发达。
张潮笑了一声,说:“他不知道,他只以为我们是好兄弟。韩清那里,总有很多人去看他,所以我并不显眼。”
秦寒云说:“这么说来,他人虽然走了,但却从未消失,是吗?”
这话问得一语双关,在彼此心里都明白。
张潮并不意外他知道韩清去世的事,轻轻“嗯”了一声,垂头往坟地尽头走去。越过一片面积广阔的水稻田,穿过两排烟云般的杨柳,另一处略显孤零零的坟头显露出来。
因是早夭,所以坟包并不大,甚至是安置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韩家爸妈失去了独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地打工,但是那些念着韩清的人,把他的坟照顾得很好。
眼泪并不需要酝酿,自然而然地落下,模糊了整个世界。
张潮蹲下身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手按在了坟包上,仿佛里面的人还能给他回应。好久以后,他才控制住自己的喉咙,轻轻说;“我来了。对不起。”
秦寒云低头看着张潮,想起自己调查到的韩清的信息,不由得感叹天妒英才。他没法想象,如今躺在里面长眠的少年,曾经是如何地意气风发,吸人眼球。若是这个人还活着,他恐怕会自惭形秽。他是在优越的家庭条件加持下成长起来的,优秀是一个资质不算平庸的人会有的必然结果;而这个人,生于旷野,长于贫瘠,却成了参天大树,荫蔽身边的人,是多么难能可贵!
张潮微微侧头对秦寒云说:“你能不能先走远一点,我想跟他说会儿话。”
秦寒云没有反对,说:“好,我在那边等你。”他指了指五米开外的杨柳树,然后举步便去。
“你见到刚才那个人了吧?其实我并不喜欢他。但是好像自从你走了以后,是谁就变得并不重要。如果能够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这种代价并不算过分,只是我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你应该不会怪我,你最怕的是我过得不好,我知道。但你也可能怪我,因为我是在牺牲自己。可是,不管你怪不怪我,等到将来咱们再见的时候,你都要继续爱我。”张潮似乎在耍赖皮,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周亦他们肯定经常来看你。你放心,他们现在挺好的,心思变多了,在我面前也打马虎眼,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哪里有什么碰巧遇见,他们高中的时候可不就是经常‘碰巧遇见’我吗?不过我很感谢他们,虽然多年未见,但他们一直记着你的好。只要多一个人记着你,你就永远活在人间。韩清,我爱你,永远,爱你。”
张潮脸上的泪早已风干,他略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缓了好久,那发麻的脚才恢复正常。
张潮和秦寒云提着礼盒来到大伯家时,易琮和宋婉玲早已将过去的故事说了个清楚。张诚看着进门的张潮,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居然是别人家的。
张诚又看了看易曜,说:“我弟弟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潮崽改了姓,这个孩子就跟我弟弟姓,免得绝了后。”他怕自己百年后,没什么人再去照看他弟弟夫妻俩人的坟。
涨潮想着自己是不会有孩子了,便跟易曜商量说:“不如以后你的第一个孩子就姓张?”
易曜正要点头,可这事由不得他一个人做主,便说:“我当然是愿意的,但具体的我还是要等我的另一半确定了才知道。要是她不愿意,我哭着求她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