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尤其是渐近深秋的时候,肃杀席卷的不仅是土地,还有人心。
张潮记得,前一次来的时候,柳条还是浓绿的,如烟的。但这次再来,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还有那零星几点残损黑黄的叶片。
这几个月,恍然如梦。
他举步朝韩清的墓地走去,傍晚时分的光照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像是在对着韩清五体投地。
秦寒云无声地跟在后面,偶尔凝神注视那座小坟丘。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苏轼那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知道,张潮永远不会忘记韩清。
易曜站在大路边守着车,不太敢去韩清坟前。对于他而言,韩清更像是张潮艰难人生的象征。他唯有远望,不敢亲近。
坟前已经长了荒草,因是秋天,分出了交杂着的黄绿两色,就像是张潮纠缠着难以拆分的内心。
“我来了,你想我了吗?”张潮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坟上的泥土。
“我知道,你肯定会怪我,我好久没来了。但我总想着你……”张潮的眼里泛出水光,眼泪在酝酿着最后的滴落。
“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结婚了。咱们在一起那会儿,婚姻法还没改。你走了以后没两年,婚姻法就改了。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未亡人。我常常想,如果能再像你一点就好了,但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即使你已经不在了,我也不必成为你。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张潮没忍住抬了抬头,眼泪终于落下。他看着天空,那里又出现了一轮月亮。哭着哭着,他又笑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又从地面捡了根树枝,在坟边挖了一个不算深的小坑,“这是我喜欢的一件饰品,不是因为它有多名贵,而是因为上面刻着你我。我让它陪着你,也把我的一部分永远留给你。”
秦寒云一直看着张潮,自然认出了那个盒子,那是他送给张潮的第一份礼物,那件星月饰品。他想要阻止,但还是选择了尊重。
又过了一会儿,张潮起身朝秦寒云走去,“我们去大伯家吧。”
秦寒云没忍住看向那埋了饰品的地方,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张嘴。
张潮解释道:“我把它留在那里,就是想要向前看。”
“我不希望这是以你的痛苦为代价,我知道,韩清对你而言很重要。”秦寒云说。
张潮却笑了,“他确实很重要,所以我终于明白他当年想要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你放心,现在的我,心里好过多了。”
易曜靠在车前,刚刚送走一个热心问他是否迷路的大姐。一转身看见俩人过来了,忙说:“大伯说饭菜都准备好了,让我们赶紧去呢。”
张潮高兴起来,“肯定是伯妈准备的,着急见我们呢。”
秦寒云憋屈地坐在副驾驶座,回头对张潮说:“那等会你要记得给我夹菜,我手不方便。”
易曜不让他如意,“你怎么不让我帮你夹?让我潮弟好好吃顿饭不行吗?”
张潮在一边偷笑个不停。秦寒云听见了,故意说:“行啊,你帮我俩都夹了呗,就靠你了啊。”
易曜被人下套,哪里肯答应,便说:“美得你,我只给我潮弟夹,你吃你自己的去!”
张潮笑出声来,“你俩真别说话,活生生的欢喜冤家。”
易曜气不过,把张潮的头发揉成了鸡窝,“我跟他叫欢喜冤家?那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夺弟之仇,不共戴天!”
仨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就到了张诚家。
张诚坐在家门口望了好半天,终于等来了一辆陌生车辆。他起身去看,里面果然走出了张潮他们。他笑着迎过去,“可算是来咯,你们伯妈还在热菜,怕你们吃的时候凉了。”
易曜跳过去,朝着门内大声喊道:“伯妈,我们来了!”
张诚笑起来,招呼他们赶紧进去。司机在镇上订了房,跟秦寒云说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
伯母是个热情的人,把一群人在饭桌上安排好,问道:“啷么这个时候来了?你俩不用上课?”
张潮忙说:“易曜的论文快写完了,是我这几日不太舒服,想要回来。”
张诚也知道他的病,便说:“还是身体要紧,凡事不要钻牛角尖。”
伯母也猜出了症结所在,对张诚说:“说得多没用,还不如明天带娃好好玩一玩。后面的石榴树和板栗树正好结果了,你带他们去看看。”
易曜瞪大了眼睛,“石榴和板栗?是自己种的吗?”
张诚抱怨似的说:“当然是自个儿种的,有一大片,不然怎么供得起那几个讨债鬼读书。”
张潮却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哦,不是因为我们喜欢吃石榴和板栗咯。”
伯母也笑了,对张诚说:“你也老咯,敢瞎说了。”
秦寒云也听懂了,悄悄对张潮说:“你也不给你大伯留点面子。”
张潮却气不过,悄悄回道:“你以为他说的讨债鬼里没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