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杀生丸在房顶上驻留了很久。他想找个没有旁人的时候，单独与奈落谈谈。可是对方的房间里永远都守着人，不是白夜就是神乐，再然后是神无，甚至有一次他看到白童子也抱着一把木头刀，轻手轻脚地来到奈落的门外，坐下就不动了。

就好像他们都在害怕，只要一个没看住，那个人就会忽然消失一样。

而奈落则一直都很平静，尽管依旧伤得爬不起来，但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除了……他绝口不再提杀生丸的名字。

这是被讨厌了吧。

一定被讨厌了。

不，岂止是讨厌而已。

那家伙一向心高气傲，报复心又强，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想方设法把始作俑者碎尸万段是不可能的。

杀生丸有些发愁，就算逮着机会单独见了面，该怎么开口呢？自己本就理亏，再加上奈落那张刀子似的嘴，交涉到最后会出现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也许他们说着说着就又吵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很少像现在这样一团混乱，思绪乱七八糟地飘着，不知怎么忽然飘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虽然当时意识已经混沌，但眼前依稀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青年披着单薄的外衣，独自钻进幽深的密林，东张西望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重要到……不惜拖着脆弱的人类身体身犯险境，也一定要找到的东西。

远方天空飘来的一抹白，依稀是某只大妖的身影。奈落抬眼看见，殷红的眼眸蓦然一亮，流露出可以说是喜色的神情。但转瞬之间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杀生丸知道自己当时浑身上下妖气横溢，形象一定异常狰狞可怕，于是奈落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要逃走。但以人类的速度，几乎一瞬间就被追上了。他便敏捷地张开衣袖，无数银亮的蛛丝从袖中涌出，横七竖八地缠绕在四周的树枝、灌木、石块或随便的什么东西上，一圈圈一层层，形成了蛛网一般细密而锋利的防线。

他们都很清楚，仅仅那种级别的防御，对于杀生丸这样的大妖来说，几乎有等于无。奈落一开始似乎也只是想试探一下，但当他看到无数比钢丝更为坚韧的蛛丝在磅礴的妖气之前瞬间消弭，明白面前发狂的妖怪真的是杀生丸而不是什么幻术或者不相干的旁人假扮之后，脸色一下子变了。

“杀生丸……！”他忍不住呼唤，像是想要叫醒对方一般。

然而，被喊到名字的妖怪听到这声音，非但没有恢复理智，反而一瞬之间眼瞳变得血红，身上散发的妖力也提升了一个台阶，几乎可以说是狂暴地朝声音的来源扑了过去。

奈落似也有些发怔，那样的场景，简直就像多年前曾经不断发生过的一样。

眼看就要碰到的一瞬间，就像时间被谁给静止了一样，杀生丸忽然顿住，伸出的手臂僵硬地停在半空。原来那些蛛丝也并不是全无作用，其中几根异常结实的非但没有断裂，反而缠在了杀生丸的手臂、脚踝、脖子上，暂时阻住了他的动作。

奈落却更加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威胁一般的口气说道：“退回去！你要是再过来，我的蛛丝会勒断你的脖子！”

然而他一连重复了几遍，面前发狂的大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也感觉不到身上的束缚，开始一个劲地往前挣动，一只手努力伸着，执着地想要碰触面前的人。他们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随着时间过去，杀生丸看起来更加暴躁了，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吼声，脸上也逐渐显露出犬妖的模样。然而越是挣动，那些蛛丝缠得越紧，在他的脖颈上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大颗大颗的血珠沿着勒痕冒出来，沁透了衣服，滴落在脚下的落叶里。

这样下去，真的会勒断他的脖子吗？

也许不会，但是……

但是……

又一颗鲜艳的血珠滴落而下，在落叶上撞得四碎，让人几乎能听见它的声音。

滴答。

奈落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似乎转过了许多念头，但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想。

蛛丝消失了。

焦躁的兽挣脱束缚，伸出爪子，按住了那个渴望了很久的人。

杀生丸回想起这一瞬，在屋顶上怔了良久。对方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怀着怎样的心情呢？他有没有想过，在那样的失控状态下，是真的有可能会被杀死的？

不能再回避了，必须要亲口问问他。

奈落觉得自己的耐心岌岌可危。

这几天房间里总是来来往往地有人守着，绝不放他一个人独处。虽然明知道这些行为全都是出自于愚蠢的“善意”，但这反而让他愈发地不习惯起来。他总是得摆出一副温柔的笑脸，持续不断地扮演“好哥哥”的角色，这对于自人类恶念中诞生的妖怪来说，真是再别扭不过了……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就会完全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真的把自己当做那个“好哥哥”了吧。

而且，一直过了好几天，某只白色的大妖怪还是音信全无。

就好像被施了封口咒一样，所有人都避免在他面前提及杀生丸的名字，就好像生怕勾起他的什么痛苦回忆似的。但这种想法完全是多虑了，奈落一连几天没见到那家伙出现，竟然也有点焦躁起来。

发生了那样的事，难道对方想一直躲着，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自己不会放过他的，肯定要……

要……

要怎么样呢？

啧，当做被狗咬了一口罢了。难道还要跟狗一般见识吗？

随着身体好转，弟妹们对他的看管放松了些，终于不再轮流守夜了。清晨时分，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奈落迷迷糊糊地醒来，枕头旁多了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一只花纹精致的小包裹，那包裹的外形样式都很熟悉，是附近一家和果子屋专门用来给顾客外带的。

奈落瞪着那只小包裹看了一会儿，没有伸手打开，只重重哼了一声。这时门口一声响动，神乐正好推门进来，听见声音，问道：“怎么了？一大早就火气这么大？”

奈落的脑袋点了点，朝那只小包裹示意了一下：“神乐，把这个拿出去扔了。”

神乐有点惊讶包裹从哪里来的，确认般地问道：“这么好的东西，就直接扔了？不会有点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