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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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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阿斡罗当上汗王,岂不是会有许多人不服?罗彻敏又问道。

是呀,其实白衣别失这几年的内乱,都是因此而起。当初我们在那里时,便己看得出来端倪。罗昭威掂须回想。

我五年出使结盟之时,便听到许多议论。杜延章沉吟道:按规矩阿斡罗继任白衣汗王之位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的战功与兵力都无人可及。然而正因为他是没羽部人,其余诸部不服,老汗王才不敢立他,可不立他,又怕新王不能服他。

罗彻敏颇犹豫地在屋内又走了两步,方道:我方才得了一个消息。说是被阿斡罗赶到落日碛的三部其实都没有被灭族,他们眼下被白衣别失的一个死敌藏起来了。时刻伺机而动。其它五部中,也多有与三族关系甚好,不服新王地,只要我们遣人前去接洽,便可引为己用。

喔?罗昭威与杜延章面面相觑,好半晌才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这个,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是总要遣人去向阿斡罗送贺礼与盟书的,顺便去打听打听,也是一样。

然而,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若只是送贺礼与盟书,那么只要是一名职份高而精于谈判的官员便可。但若是加上暗中与人结盟一事,使者便要对白衣别失诸部间的关系了若指掌,还要位高权重,可以一言而决。

罗昭威垂目了半刻,道:看来须我亲自去一趟方可了!

罗彻敏赶紧道:只是四叔这一去,怎么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神秀关战事正急,倘若需我亲自出征,泷丘何人主事?

有杜司马,还有太妃在!罗昭威有一点迟疑,他也想到了,杜延章和薛妃都不是用兵之人,万一有近在肘腋间的变故,只怕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

其实罗彻敏突然想起一事,他张了张嘴,却又咽了下去。

魈离验过经书,谈判才得以开始。断断续续地谈判持续了大半个月。这其间,刘湛率所部前去神秀关,瞿庆回凌州。宋录和黄嘉每日操练兵马,罗彻同虽然依旧不理事,但有王无失管着,踏日都招募新兵,重整军威之事也并无耽误。

直到条约谈妥,动身前日,罗昭威突然提议道:泷丘尹之职,空置了多时,不知王上属意于何人?

罗彻敏数日来正是为此事沉呤,其实他想得是唐瑁,然而唐瑁的资历还浅,骤然拨到这么高,就显得他重私谊胜于公心。他随口道:那四叔的意思

彻敬在秋州的职位己经卸了,他眼下闲着?

罗昭威这一提出,倒叫罗彻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其实这提议倒也不错,可以将罗彻敬放在眼皮底下,正好就近监视。令尹手上有少许戍防队伍,然而有伏虎踏日和神刀三支劲旅在泷丘,便几乎可以乎略不计。然而,神秀关战事正紧,罗彻敏不得不考虑到自己若率牙军出战,王府的安危,可就得由令尹负责了。

只是罗昭威亲身冒险去白衣别失处,临行前提出这意见,罗彻敏却难以拒绝。他脑子急急转着,突然冒出个点子来,道:其实,孙惠又没出什么大错,不过是治家不谨罢了,这几日我其实在后悔,不如就让他复职罢!

他说完这话,暗自咳了一声,板着脸道:先王逝去未久,我虽不孝,亦不忍遽动先王选定的部属。

这理由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荒唐了些,但好歹总是个理由。众人虽个个瞠目,却也一时反驳不得。于是孙惠再度莫名其妙地官复原职,他这福官的名头,不由得更盛了几分。

议事毕,罗昭威至薛妃处辞行。薛妃席间颇为沉默了,这饭吃得就人人心上不安。侍立一侧的杜雪炽连连向珑华使眼色,珑华会意,说笑道:四叔十五年后回草原,定然能见到许多旧日朋友吧?

是呀!罗昭威颇有感慨,道:当年逃过去时,也才十七八岁,近来偶尔也听到一些往日朋友的消息,可这一去却是敌友相辨,只怕也难谈什么亲谊了。

唉,那时侯苦是苦,可人心挨得多近哟!薛妃终于被挑起了些兴致,悠然道:我怀宇儿时,想吃一口梨,你冒险跑到冲州给我弄来,又跑了三日三夜拿回来给我。我让你吃一枚,你死活不肯!

罗昭威连连摆手道:些些小事,亏嫂子一直记得!我自幼没了亲爹娘,多少年来,关照我的,可就是大哥大嫂了!

那次,你偷跑出去,黄嘉代你管着牧群,不留神走失了一只羊,他一夜跑了十几里帮你追回来薛妃的回忆似乎是一条平平顺顺的河流,不知不觉就转出了另一处风景。结果路上遇到狼群,他身上被咬出几十道口子,却依然护着那只羊。幸好老王爷和阿斡罗的阿爹遇上,才救了他。

罗昭威举起的筷箸悬在半空,好一会方才慢慢地落了下来,在碗边上清脆地磕响。

你回来的路上,听说他被狼咬了,奔回帐篷中,看到他身上伤成那样,又昏迷不醒,以为他死了,结果抱着他大哭一场,拨出刀要给他偿命,是么?

太妃,可记得真明白。罗昭威的神态,茫然中带着几份迟疑,似乎是在努力回想是否曾有过那样的事。

你和敦子,那次之后,再打仗就总是一起。你说你得把这条命还给他。后来你是还了,但很快又欠上了。你们还了多少次,又欠了多少次,却是数也数不清了。人家就称你们作双骑飞天儿。这绰号却也有些年头没听人提过了薛妃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似有隔着陈年历纸的阳光落在她的笑容上。

嫂子!罗昭威短促地喝了一声,仿佛刚刚跑了很远很远地路一样,竟有些微的喘息。

可一转眼我们都老了,你大哥去了,我们也不知还能活几天。薛妃眼角微微地开始湿润起来。

我我罗昭威结结巴巴,仿佛胸口被堵死了,面孔潮红起来。

方才我让人去叫敦子了!薛妃缓缓起身,推开杜雪炽的搀扶,向罗昭威走来,道:这时,也该来了

她话声未落,帘子一开,将令人肌肤生痛的夜风和夜色放了进来。黄嘉步伐匆匆,神色颇有些迷惑。他的目光与罗昭威霍然相遇,猛地后退去半步。

他往后微微昂起的面孔上,布满了一重加一重的阴影。两人门外门内地站着,风从他们之间穿过,竟是越刮越急,吹得桌上汤汤水水一波接一波漾起。

朱夫人一声轻咳提醒了罗彻敏,他赶紧道:黄指挥进来,外面风大!

黄嘉不知所措地向薛妃望去,薛妃招手道:进来,敦子!

听到这样一声称呼,黄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垂着头走了进去。帘子在外面落下了,屋中风熄,火光在他和罗昭威的眼中亮了一亮。薛妃示意他坐,又让杜雪炽给他上酒。

黄嘉赶紧跪下道:不愿有劳王妃,未将

唉!薛妃似生气了,道:她不就是你侄媳妇么?快接着!

黄嘉犹豫着接过酒盏,深深地埋下头去,闷声道:谢太妃、王妃赐酒!然后一口、仰尽,才站了起来。

四弟马上要动身去白衣别失那里了,泷丘却无人主持大局。薛妃走到他与罗昭威之间,道:我想让你来担这个担子这里也就你担得起了!

未将功低职微

别说了!薛妃打断他,长吁一口气,突然地静默下来,似乎在等着什么。

罗昭威默不作声地盯着这一幕,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从黄嘉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身上就开始生起一层硬皮,而且随着时间一刻刻地过去,这硬皮在龟裂,在重新,渐渐变得有若枯岩。

四弟,我想让你把毓州防御使,毓州团练使和毓州盐铁转运使这三个差使转给敦子,你去后,由他居中调度。薛妃的语气温软,仿佛这只是一桩极细微的小事,绝无可能被拒绝。

我卸职并无不可,然而这三职使关系重大,许多宿僚都有资格,为何要尽付于黄指挥使一人呢?罗昭威慢慢地道。

薛妃顿了好一会,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刚性,道:这是我在和你商量,不要扯旁人进来。

即然太妃意愿己定,下令即可,何必来问我?罗昭威拜了一拜。

那么,加黄嘉一个侯爵和毓王丞的名份,委他全权,让他代你出使,如何?薛妃又紧加上一句。

太妃与王上可自断!下官在府中等侯,恭敬从命便是!罗昭威的目光在薛妃面上停了片刻,不等她有回答,便决然转身。

四叔!罗彻敏喝了一声,他有些发怒,正欲前去拦住罗昭威。

别这一声从薛妃和黄嘉口中同时发出。

他愕然回头,薛妃与黄嘉的目光越过他,盯在穿帘而过的罗昭威身上,隐隐地,就象那眼中有一根弦,在帘子落下、发出籁籁声的那一刻断掉了。

薛妃好一会才在杜雪炽和朱夫人的搀扶下坐稳,她自己舀了满满一杯,猛地倒入口中。罗彻敏劝道:母妃,你

不碍事,黄嘉温言道:太妃酒量极佳,从前与我们兄弟一起纵饮,我们都非她对手。

啊?罗彻敏有点发怔地看着又喝了一大杯下喉的薛妃,极力地回想,也想不起来这十几年中,她什么时侯多喝过酒。

先王的这点憾事,我终究是没法帮他了却了!薛妃低笑一声。

黄嘉摇头道:我并不觉得有多少遗憾。

那也好!她似乎倦极了,挥手道:你回去吧!

太妃保重!黄嘉一一见礼,躬身而退。

你们也都歇息去吧!

是!罗彻敏跟在朱夫人身后退出屋去,突然心里有些烦躁,又往内面迈去。

朱夫人拉住了罗彻敏,问道:你干嘛?

罗彻敏道:我有事要问她!

朱夫拦不住,只好惊怯怯地,压低了声道:你可别惹她生气。

你别管我!罗彻敏甩开她的手。按说他是朱氏的亲子,继位后,朱氏地位和从前当姬妾是完全不同了,可朱氏却好似全没有察觉到这身份的变化。罗彻敏自幼见惯了生母的模样,这时却生出少许不耐来。

诶朱夫人叫了半声,骤地呛咳起来。罗彻敏听到身后杜雪炽道:阿娘,我前天拿去的那个方子好不好用?怎么还在咳呢?

吃了两天,已经好很多了

罗彻敏不由站了一站,心想,他怎么没有发觉朱夫人什么时侯有了咳嗽的毛病?

这辈子,我们只能指望雪炽来给我们尽点孝心了!他进去时,薛妃瞪着他。

罗彻敏面上一红,跪下去道:母妃,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那是十五年前薛妃显然也不再有意瞒他。秦芳过来,给她在腰间垫上两只枕头,将几盏灯都熄了,只余下两只小烛,悄声退去。

那时枢北大战刚刚结束,我军大获全胜,四处追剿逃窜之贼。你父王攻下毓州后决定兵分两路,由昭威和罗嘉取越州,你父王和你大哥去取铄州。却没料到突然遭到魔刀天将尾袭,被困在曹原岭中,数日生死不知。

薛妃抬起手来,无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肩。罗彻敏赶紧几步膝行上前,给她轻轻揉着。

当时我们没有搬到泷丘来,还住在冲州。冲州兵力微薄,谣言四起。我三日内连发九道快信去越州,让昭威和黄嘉去救你父王,然而却是毫无动静。如此险恶局势,薛妃说来却也只是淡淡地。

我听说过,后来是赵节度使救了父王。罗彻敏道。

是!赵德忠那时还只是一个府团练使,却已经十分精明强干,竟从青寇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救了你父王出围。我与你阿娘抱着你连夜逃出冲州,一路混在难民中逃走。那几日遇上澍雨,我们泡在水里呆了三五日,我这肩头就受了潮,你阿娘惹上个咳嗽的病根儿本是调养得好了,前些天她哭得厉害,就又犯了起来。薛妃按住罗彻敏的手,凝望着他。

孩儿,孩儿不孝!罗彻敏窘得无话可说。

薛妃顿了一会,道:你知道就好!她又接着说下去,我们总算遇到你父王突围而出,与他一同入泷丘。这时昭威突然回来了,他说黄嘉听说父王不测,有意在越州自行割据,他被黄嘉拖住,数日无法前来救援。你父王自然大怒,就要亲自去征讨黄嘉。然而在半路上,黄嘉却突然单骑前来,声称意欲在越州自立的人是昭威,他极力反对,被昭威所害,部属尽丧。

罗彻敏惊道:那谁说得是真话?

要是知道就好了!薛妃合眼长叹道:十几年来,这件事就一直没弄明白过。

怎么会弄不明白?罗彻敏疑惑地道:那么多天,他们总有个驻扎的地方吧?既然他有意自立,想必会打正旗号,怎么会问不出来呢?

他们驻军的那一带,两个小镇五个村庄,被血洗一一空,你父王探访数年,竟没能找到一个遗族。薛妃的声音有些森然,罗彻敏禁不住寒战了一下,手都僵住了。

这事做得如此暴虐,让整个越州之民视我家为恶魔。他们推举了张臻出来,奋力抵抗。你父王几番进军都没能克服,又因为宸州那边威胁更大,终于放弃。薛妃轻叹一声道:若不然,越州本是我家囊中之物。

后来就一直没弄明白?罗彻敏觉得不可思议。

昭威部下自然为昭威作证,可黄嘉的部属却流丧迨尽黄嘉说他的部属是被昭威杀害了,昭威却说他是让张臻给打残了没奈何才回头向你父王乞怜。两边各持一词,你父王苦恼了许多日,终究还是多相信昭威一些。他却还是狠不下心黄嘉,然而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放他出去独当一面过。薛妃说到这里,另有一些话,却就不方便说透,只看罗彻敏自己是否想得到那一层了。其时黄嘉只余得单身一人,罗昭威还有二三万大军,谁对毓王更有用处,是一目了然的事。

可这种事,竟可以马马虎虎过去么?罗彻敏皱眉道。

唉!就算是当初真有一个生了叛心,这十几年来的汗马功劳也抵消了。薛妃按住自己额头道:前些天你来跟我说黄嘉的事,我就想趁这机缘,解了这个心结,只是终究意与愿违,这也是他们两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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