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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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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军的前锋紧追不舍,那锋尖象秋天刚起时的朔风,卷着一地浮尘籁籁地飘过来。一名骑者突然拨转了马头,逆着那风尖而去,旋而有两骑也随之冲上。这三骑形成一个小小的,而且坚硬无比的箭尖,似乎是刚从一柄上古神弓的弦上弹出,快得令人肉眼难见。

他们深深地锲入宸军前锋,然后又毫不粘乎地脱了出来,在这一进一出时,大量的鲜血喷涌于地。他们终于跃入伏虎都的弓箭射程时,骑者甩出手中的枪,追在最前面的宸将全无闪避之力,被那枪攘落马下。

他拨过马头来,披风飞扬起来,似乎这么一挥,就将宸军的火光,远远推开。这动作刚毅洒脱兼而有之,引得山坡上所有兵丁、无论是踏日都还是伏虎都,都吹着口哨叫起来:罗将军!罗将军!

杜乐英被这叫声吓得微微一抽,看了罗彻敏一眼。罗彻敏的目光却落在王无失和陈襄身上他们是方才追随着罗彻同最后反击之人。他眼中布满了灰蒙蒙的思绪。

罗彻敏没有等罗彻同上来,先找到正写好两封信的黄嘉,道:跟太妃说,让罗彻敬回防泷丘吧!

这话多少有点乎黄嘉的意料之外,他的笔顿了一顿,才什么也没问地重起一行,把这话添了上去。

四月初三清晨,彻夜难眠的何飞被高亢的鸣叫声从困顿中惊醒,他反手啪!地拍开了窗,数日绵绵春雨过后,突然出现的碧天红日,让他觉得微微刺目。一个小白点从朝阳的边缘钻出来,仿佛这小生灵的地来,钻破了笼罩在泷丘上空的浓密云团。

信鸽扑籁着翅膀落到他手中,他展开信的刹那,一双百炼成钢的手也竟不住微微颤抖。一目十行地扫过,他赶紧传令一名侍卫去请杜延章、唐瑁和鄂夺玉来。自己洗了把脸,正要出门,突然又听到空中传来鸽鸣。这回的信收到他手,他皱眉略思索了片刻,收在袖中,往思明轩去。

薛妃每日卯初起身,至卯正时分,已经梳洗停当。因此,何飞到思明轩时,发觉内面依旧是帏幕低垂,几个小婢扫着地上的残花落叶,亦是轻拿轻放,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他一抬眼,见秦芳在抄廊里向他招手,走过小声问道。太妃还没起身么?

太妃是起来了,秦芳一面给黄莺儿喂食一面道:不过朱夫人昨夜过来,和太妃说起王上的事,哭了半晚上,太妃见她神气不好,留她在这里睡她却不惯早起的。

我这里有了王上的消息,快快叫夫人起来!何飞向她一扬手中的信。

唉呀!秦芳手中的小钵子顿时失手落下,她也顾不上拾,提裙就快步向内面跑去。

一会儿便有人召入,何飞进到堂上时,却见杜雪炽立在薛妃和朱夫人身侧,想是一早过来侍奉梳洗。何飞一面行礼一面留情这三个女人的神色,朱夫人两眼通红,看得出来是哭了整夜,薛妃虽说神态安详,然而鬓边白发却骤然添了许多。只有杜雪炽,数日来一面陪伴婆婆小姑,一面冒雨整治城防,虽说略为消瘦,却反而更见神采。

他将两封信呈上,薛妃和朱夫人先抢着看了罗彻敏那封,杜雪炽本也是凑过去看的,然而忽然瞥见被她们忽略在几上的另一封信,却将那信抄在手中细阅起来。看完信,薛妃和朱夫人脸上慢慢地有了血色,虽然罗彻敏眼下的情形不好,然而终究是有了确信,比起这两天生死未卜可要强得太多。正这时,婢子进来传话,说杜延章唐瑁来了。

唐瑁跑进来,没站定就问:王上眼下在那里?

薛妃将事态说了,问二人道:你们看,敏儿这筹划能成么?

他们彼此对望了两眼,都半晌没能出声,未了杜延章犹犹豫豫地道:下官不曾亲自带兵作战,然而观王上的意思,虽说并非不可行,然而然而他终于下定决心似地道:似乎想得还是太容易了!

啊!朱夫人掩口,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说瞿庆和赵德忠他们会投向宸王么?

瞿庆或者有这意愿,薛妃在她肩上按了按,安慰她道:然而赵德忠与宸王为敌十多年,过去旧怨委实难解,又有刘湛的例子活鲜鲜地摆在面前,他必然是不肯的。他不肯,就一定会盯着瞿庆,不让瞿庆有投降之机。

话是这么说没错,杜延章却微微摇头道:然而若是赵瞿两人几番进攻,却依然救不出王上怎么办?那时,我们是送粮草、还是不送?

这话一出,满堂坐着的人都浮起个念头,若是如此,赵德忠便是不欲叛、亦不可为了。这想法让他们无不寒战了一下。

这时婢子引了鄂夺玉进来,他弄清了事情原委,亦道:若无援兵前去,重围只怕难解。

可我们手上,已经无兵将可派,唐瑁双眉拧成硬绷绷的一个疙瘩。

可以飞檄传宋录,调神刀都去厢州战场。杜雪炽突然插话。

然而,宋录调去厢州,白衣别失却如何抵挡?杜延章依然忧愁难解。

父亲请宽心,白衣别失不久便会撤军!杜雪炽一扬手上那封信道:四叔来信了!

啊?除了何飞和鄂夺玉,众人齐齐一惊,向她看去。

杜雪炽道:四叔在信中说,三部首领己经在返回乌撒克草原,阿翰罗后院起火,不久便会下令撤军。他一时被困住了,回不来,然而让我们撑过这一阵子,就会好的。

这,可靠么?薛妃的眼睛一下子盯在了鄂夺玉面上,鄂夺玉神色自若地拜了下去,道:以奉国公之老成,若无七八分把握,定然不肯这样说话。

薛妃凝视着他好一会,方才微微点头道:冲天道的守兵单薄,却不知能不能守到白衣别失撤军?她又看了一眼手中书信,道:敏儿说了,让彻敬带兵回泷丘,然而他手上的兵力,却也不多。

鄂夺玉显然一惊,他深知罗彻敏对罗彻敬的防范,绝没有想过罗彻敏会让他带兵回泷丘来,不由心道:倒底又出了什么事?

眼下别无良策,唐瑁断然道:集结诸郡县团兵聚守泷丘,可得八千有余,罗彻敬再带回七八千兵马来,无论如何也能守上一阵!

这话突然让鄂夺玉想起了件事,他道:冲州的那些庄子,也要撤回来才好!

原先就说过如今局势不好,王上屯垦之计所行不得其时,眼下果然是尽数荒弃了。杜延章不作地摇头。

他这么说时,鄂夺玉见杜雪炽眼神微微一敛,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出声。

事情大致议定,鄂夺玉告辞出来,信马在街上走着,一旁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让他下马来喝上一盅。此时节泷丘漫空飞扬着嫩柳如丝,间中有一二支红杏初绽,他不时颌首,笑意仿佛柳风杏雨,潇潇然洒了一路。至染云坊时,更有小扇纱袖招摇着,他偶尔抬头,便传下来或清或柔地笑语。

至魏风婵家下,早有人过来接过缰绳。他掸衣上楼,问道:听说九娘病了,如今怎样?

似乎也没什么大病,二娘五娘她们都在上头陪着说话呢!

正说着,楼板上脚步声脆响,他抬眼一看,正是二娘五娘走下来。

不知怎的,这两女神情有些古怪,鄂夺玉正要发问,二娘往下走了一步,在鄂夺玉耳畔道:你下来!

鄂夺玉随她们到一楼,五娘一拍手道:上次小九说送我一盆栀子花地,我竟忘了,你们几个跟我到后院里去!

一楼厅里伺侯的人被她咋咋乎乎引走了,二娘赶拿帕子捂住嘴,凑近了鄂夺玉道:十七郎,小九怕是有了!

鄂夺玉过了一会才明白她说得是什么,指节格地绷响,道:做掉!

她瞒了这么多天,二娘急切地道:定是想留下这孩子!

她鄂夺玉一时竟被气怔住了,道:平日瞧上去也蛮精灵的人,怎么就蠢成这样!

二娘赶紧捏了他一把,道:小九可不笨,我们送去的东西,她连尝都不尝,你小心点!然后重重地使了个眼色。

鄂夺玉点了下头,五娘嘻笑声,已经传了进来。

鄂夺玉让人去奉国公府上请翟女,原以为是一请就来的,却没料到竟拖了好几天。每多一日,他便多了一份焦躁,又惦记着泷丘内内外外的事,竟有了度日如年之感。好在宋录一去,再加上退路被封的压力,铄凌二州兵马全力猛攻,罗彻敏终于脱困而出。便是伤损颇重,倒底也还是天大的好消息。白衣别失一直在冲天道口那边打转,动作竟颇为迟缓,也没有再侵拢毓州。而过了十多天,果然如罗昭威所言,开始撤军。危机过去,整个泷丘之中,无不额首称庆。

正当他决定不等翟女时,翟女却赶来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鄂夺玉一见她就埋怨。

我忙着配料呢!翟女神色也不好,道:若是寻常药,你又何必找我来?不就是想弄得天衣无缝么?她举了举手中的篮子,道:这道汤是秘方所制,绝让她看不出来,又不会伤了身子,我可是用了许多天才熬好的。

好!鄂夺玉道:你快去!

翟女正要举步,他突然又道:常舒最近和罗彻敬有什么来往么?

翟女的脚步在空中凝住了,道:有些书信往来,但都是谈北州的军事。

嗯,常先生对你极好,是吧?鄂夺玉若有所思地问。

你放心,翟女慢慢地道:我绝不会误事。

那就好!鄂夺玉目送翟女往染云坊去,心思也似全跟了去,再也无心做旁的事,就那么呆呆地立在了窗前。窗前的泷丘暮色渐降,炊烟四起,街头一群孩子打打闹闹吵得鸡飞狗跳,不知在那个泥塘里打过滚,个个身上脏得看不出衣裳样子。

糖糕儿哟,肉胡饼推车的老头儿有意放慢了步子。

孩子们一拥而上,有个清凌凌的女娃儿叫了起来:我要我要!

叫阿哥就给你买!

阿哥,阿哥!

鄂夺玉那一刹间觉得岁月在飞一般地倒退,一河泷水依旧,而拂波绿杨却不知换过了几遭。鄂夺玉清楚得记得他刚到泷丘的那日,亦是初春时节,这座城池的水波和柳枝柔柔地拂过他的眼他的心,仿佛一瞬间就涤尽了他全身,连头发丝里,都觉舒爽轻切。

十七郎!叫声让他猛可里一惊醒,他睁开眼,街上漆黑一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路面润湿,行人已经寥落。他回头看赵痴儿道:什么事?

王府里急催你去!赵痴儿道:要快!

出什么事了?鄂夺玉一面飞身上马一面想道:是有敌情,还是昃州战事不利?

等他驰入王府时,猛然觉得脊柱上微微一凉。他猛地抬头,远远处象是一道影子消逝了,那监视过他的眼睛,却似乎还逼在他颈后,象一柄无可躲闪的利刀。

他猛然一惊,心里突然地划过一个人的名字,重重地踢下一脚,坐骑痛叫着狂奔进来。

来人下马!王府前的侍卫见来骑飞驰,毫无减速之意,不由横起长戟,厉声怒喝。然而鄂夺玉却从马背上腾跃而起,整个身躯如飞丸般投向了王府重重高檐。风中传来的狞恶气息象一团乌黑的火,虽然看不见,然而那热气却强烈地吸引着他。

他的足尖在滑溜溜的瓦面上一沾即走,风送雨丝,传来了刀锋振起的声音。

他再往前奔了数步,见到一团炽亮的光,仿佛月色破云而出,照亮了面前浑身血口的男子。男子脚下血汪汪地,象一口蛰伏着螭龙的深潭,无数张破碎的符纸在血上飘浮,纸上符字有的犹自发亮,有的正在熄去。男子光裸的臂上健子肉一团团虬起,那一个杀字,象一只恶毒的鬼眼在转动。

何飞发出急怒的呜喝,然而终究没拦住他。二十三的刀锋在振飞何飞后,抖开被血沾在上面的符纸,向窗上剖去。

窗子骤地推开,剑圈飞弹而出,杜雪炽清叱一声,喝道:事情是我定的,与我婆母无干!剑圈月食般缺了一块,血光四溅中,刀来得太快,鄂夺玉来不及再看,抽出自己的宝剑就扔了过去。

他合身扑下,抱住杜雪炽就连滚了十几圈,刀气象一张布满了利刺的大布从他背上蹭过去。他五脏六腑一片清痛,锋刃似乎己经剖体而入。

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如此之近,猛然一低头,对上了杜雪炽的眼睛。那眼神却是无知无觉,似乎穿透了他,在看着极遥远的地方,然而却无一丝恐惧。鄂夺玉骤然间整个人震了一震,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个念头,这念头激得他几乎马上跳起来。

他真的跳起来了,却发觉身后的危险似己远去。他回头,极惊讶地看到二十三的胸前插正着自己的宝剑,象是突然长出一只手臂来。他看了一眼满地鲜血符纸,明白过来,二十三刚才破解何飞的符阵,定然已受重伤。果然二十三不再往前扑,原地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才能站稳。何飞叫道:快堵住他!飞身击上。

二十三腾身跃上一旁的屋顶,鄂夺玉欲要追上,手中却没了兵器。而杜雪炽似乎被方才险境吓呆了,一时没有任何举动。二十三踏破了一块瓦片,在身后掷下一线血点狂。奔而去。鄂夺玉跳上屋时,只见泷丘千万灯火,晕在春夜烟雨之中,象一团再柔和不过的丝绵,盖住了重重危机。

思明轩中灯火大盛,薛妃跑出来扶起杜雪炽道:快进屋来裹伤!

杜雪炽摇头道:小伤而己,是媳妇不好,让母妃受惊了。

鄂夺玉跳下来,问道:你们没让二十三他们撤回来?

是!杜雪炽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气息有些不顺。

而且,还没有告诉他们,宋录已经不会来援了,是吗?鄂夺玉往前踏了一步,激愤之下,声音里面,已经有了逼问的意思。

你干什么?薛妃挡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袖,三十年兵戈中自然炼就一股威仪,教鄂夺玉往后退了一步。杜雪炽却拨开薛妃,又道了一声:是!

雨骤然大起来,打得各处噼噼叭叭铿然作响,天地间突然布满了厮杀之音。鄂夺玉隔着密集的雨幕看着杜雪炽,那张面孔越来越透明。

所有的郡县兵都撤回了泷丘那么这些天,是他帮你们拖住了白衣别失么?鄂夺玉的衣裳湿透了,刚才有一点点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下来,前因后果,顿时了然。

杜雪炽垂下头道:冲州府刚刚报来,说那些庄子被毁弃一空,尸首遍野。然而,却没有找到二十三。

我来得可算及时!鄂夺玉弯了弯嘴角,带着点讥讽之意。

杜雪炽不再理他,扶着薛妃欲往屋里去。薛妃却转过身来,对鄂夺玉道:十七,这件事,是我作的主,日后敏儿说起,你得这么答他!

杜雪炽猛然抱住薛妃,头伏在她肩上,道:不,这是我的主意!

孩子,敏儿的性情我晓得,薛妃抚着她湿淋淋的头发,柔声道:不管这事做得对与不对,他都会记恨一辈子。我是快入土的人了,你和他,日子还长着呢!

阿阿娘!杜雪炽竟哭出声来,她抖动着的身躯那么单薄,象是被风吹雨打而去的一枚残瓣。

她的哭泣声中,鄂夺玉只觉得疲惫不堪。

他不去看杜雪炽,也不去看薛妃,他知道他并没有任何理由去斥责她们。一个声音在说:其实放你在这个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不过是一群叛伏不定的贱民而己!以他们的死来换得毓州和冲天道的安全,这真是太合算了!至于背信弃义?哈哈,谁让他们竟会相信这世上真有信义这么一回来?这些人,自己抱起团来讲什么信义已经十分荒谬,现在,竟相信欲图王霸之业的那些人,会对他们讲信义这叫自寻死路,于人何尤?

那声音如此超脱淡定,似乎是一千年后的人们发出的议论,又似乎是从一千里的风雨之上传来的神喻。他漠然抬头,天色是混沌地,变幻莫测。他很想呐喊一声,然而嗓子里却象堵住了什么东西,噎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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