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代遥道:好象是十万两银,十万两金,粮食五十万担吧?
军师,几年来这都是你操办的,说给大家听听。
袁兆周清清喉咙道:方才云老将军所言,是五十年前定在京都定下的数目!这些年来每回蛮族入侵,都要收到谢仪才肯回去,每年的烧杀掳掠所毁财物不计其数,且使得银河一带广茂田原无人敢去任由荒弃,这样算来,每年所失的,大约是在四十万金左右。
除云行天和袁兆周外,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四十万金!这大约是庆春全盛时整个中洲的金矿产出!都知道每年须向蛮族交纳大笔钱财才可勉强保存得平安,但这数额听到耳里委实今人心惊。
你们想要让这多的血流到什么时候?云行天问。众皆默然。
静了一会,袁兆周字斟句酌道:我们眼下力量不够,不得不委曲求全,若云帅一统中洲后再与蛮族决战,胜算就更大些,自古攘外必先安内。打无把握之战,智者不为。
众将纷纷点头,都道,军师所言极是这是老成谋国之论。
云行天冷笑,委曲求全?这委曲不是求来日雪恨而是求一时苟安!一统中洲?当年蛮族入侵之时,中洲分明是一统的,为何却未能战胜蛮族?攘外先安内?刘承商,胡郁人,他们都侍蛮族有如生父,这些人现在在那里,他们为什么没能一统中洲?北方的兵马远胜过南方,为何这多年来没能一统中洲?杨放,你说!杨放低声道:每回北方征南顺遂,蛮族都会入侵。
云行天道:正是如此!只要有蛮族在,我们永远也休想一统中洲!我要杀了哈尔可达,并想要让诸位一人射上一箭,我就是要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没了退路!这太险了,这一战后中洲只怕就活不了几个人了?赵子秋战战兢的说。
你以为这样在蛮族刀下苟且偷生的时子的日子还过得了久吗?这次哈尔可达为什么没有包抄西京后方而是执意攻西京?是因为他们此次并非为了金银女子而来,他们是为西京而来,他们已经不想再留在白河草原,他们马上就要再度入中洲了,而且这一次就不会走了!现在打,不过是让这一日来的早一点,让蛮族的准备不充分一点而已。可是,大将军,这是大事呀,千万中洲生灵的性命就在大将军一念之间,大将军请三思!
够了!不我不想再听这样的屁话!云行天拍案而起,负手而立,目光如箭,神色森冷,要想死中求生,焉能不付出代价!我云行天一生为何而战,只为能被自已左右!若是永世都仰人鼻息,由人摆布,便是为中洲之主又如何?轰轰烈烈战一场,中洲便是陆沉,也胜过生生世世为蛮人之奴百倍!大丈夫死则死而,却不能做儿皇帝!你们,愿与我一起于蛮族决一死战的明日射那哈尔可达一箭,不愿的,滚回去罢。各位好好想清楚罢!
众人静默半响,起身,鱼贯而出。云代遥最后一个出帐,他看着云行天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帐中,身形分外寂落,好似又见着十多年前那个倔强而不驯的小男孩。
云代遥想起云行天第一次给蛮族可汗上书时的情形,书房里滚了一地的纸团,拾起来一看,前面都写的中规只矩,只是最后落款那您卑贱的奴仆这几个字却总也写不全,不是写的歪歪斜斜,就是涂成一团,黑汁浸透了纸张,足足写了二十多遍才总算写成。他那夜的怒气郁狂,可想而知。
云代遥心道:其实所有的理由到底也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让你如此不顾一切的也不过是你那一腔傲气。难道为了你这一点傲气,中洲千万百姓,我们这多年幸苦经营的基业,就此完了么?云代遥第一次怀疑起自已当年把云家的命运交到云行天手中是否明智,不由想留下来再与他商谈片刻,但转念一想:他已经大了,当由他自已决定。反正没有他,云军也不会有今日。罢了罢了,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陪他干这一场就是。他放下帐帘大步迈了出去。
所有人出帐后,云行天突然有种无法言说的虚弱感受。方才那一刻他真的很想云代遥留下来私下里和他谈谈,就象三四年前他每次难以决断时那样,但他又不想云代遥留下,他不想有任何事物来干扰他的决心。他缓缓的坐了下来,喃喃自语: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可以赢!
五月二十日,幸军生擒哈尔可达。当哈尔可达被高高吊起在废城城头时,他大笑狂喝:杀了我呀,杀了我!我莫真勇士会为我令天流的每一滴血讨回一百倍的代价!杀了我吧,不要一月,你们全部都会箭如飞蝗般飞来,鲜血迸出,终让他闭上了嘴,这些箭从中洲大将们手中射出,每一箭都是一个与蛮族血战到底的誓言。
银河之战数日之内传遍中洲南北,这是五十多年来,幸军对于蛮族的第一次胜利。这样的胜利让人痛快狂喜又让人惊慌惶恐。五月二十二日,幸帝下诏,拜云行天为大元帅,一干有功将士均晋一级。没有人有心情庆贺升官,北方的巨大阴影已经向他们的头顶笼罩过来。
西京的宫城是仿就昔日京都的样子简略了造的。太后的寝宫为凤明宫,位在后宫正中,却又略在皇后正殿贤坤殿之后。朱纹拖了个木札,坐在寝宫围廊下,手里拿着个绣绷儿,往上描花样,夏日将至,该给小皇帝做件单衣了。忽然觉得面前一阴,抬头上望,一具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她忙放下手中什物,起身行礼道:云帅来了,请稍等,婢子这就去禀报。话音未落,却听得几声琴音从宫中传出。云行天虽不通音律,但这却是筵席之间常唱的送别曲子燕南飞,他一笑,道:不必了,太后已在等我。说罢走到门前,掀帘而入。
云行天进到宫内,内面重帘低垂,极为阴凉。赢雁飞盘膝坐于一只锦团上,穿一袭对襟白袍,髻上挽着一枚温润的青玉簪,面前放着一具瑶琴。白得几近透明的双手在琴上轻拢慢挑,手边燃一炉袅袅檀香,琴前放一只空锦团,似是待他来坐。
云行天走过去,在那锦团上坐下,静静的听她抚琴,这最寻常不过的俚曲在她手中弹来却有一等空灵不萦万物的感受。云行天听着听着就有些倦意,好想就此大睡一场,心思有着说不出的宁定,多少忧愁烦躁俱如同隔世。
一曲终了,赢雁飞道:云帅是来辞行的吧?不知何日南去?
云行天微微笑道:天下间可有太后未知之事?
赢雁飞淡淡道:蛮族入侵迫在眉睫,云帅自须安定后方,与沐家议和。这等情形路人皆知,何独妾身?
云行天也不驳她,从怀中取出帛书,道:此去南方,我要带给他们一道圣旨,请太后过目。
赢雁飞不接,摇摇头,这等军国大事,不是妇道人家管的,云帅自行决定便好。
云行天也不坚持这本不过是个借口,至于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凤明宫,却是连他自已也有些莫明其妙。太后曾说过,谁为中洲之主都无所谓,只要不落在蛮族手中便好。眼下与蛮族的战事一触即发,太后害怕么?
害怕?赢雁飞并不立时回答,随手在琴上抚出一串如流水般的颤音,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清冷,待乐声消袅,这才道:怕自是怕的,只是天下大势,那里是一个怕字躲的过?况且,蛮族入侵中洲五十余年,死于蛮族之手的冤魂何止百万,多我母子二人,也不过是再加上两条而已。
云行天心头微微一颤,多少当世英杰患得患失,忧心如焚的难题,她就这轻轻两句话便解说的清清楚楚。他站了起来,拱手道:未将告辞!
赢雁飞在位上伏身还礼道:云帅一路安好。
云行天行至门前,却又停住,背对着她赢雁飞问道:你觉的,我这般做,对吗?
却听她道:旁人,或有对错,但云帅没有,云帅只能这样做,不论是对是错!
云行天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