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稿子往桌前一摊,抬起麦克风开始照念: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敬爱的家长与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我是来自精英班的……系临城——”
话未说完,台下再次给力地响起掌声,系临城面无表情地等待那阵掌声响过。
“今天,十分荣幸地,由我来代表20XX届高三毕业生们发表毕业感想,向所有……”
系临城已数不清,自己从小到大,到底上台发表过多少次各种各样的“感言”,但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不知所云,空洞乏味,满口胡言。
他深呼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演讲稿,抬眸望着台下一众看不真切的面孔,沉默了片刻。
“很惭愧,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站在这里代表,甚至不认为自己称得上是优秀毕业生中的一员……”
台下隐隐嘈杂。
“我最近在想,人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能称得上优秀,从前我总认为“成绩”,不论是学习、体育还是其他,只要相关的成绩好,便可以称得上优秀……
“但我渐渐地发现,哪怕我读再多的书,解再多的题,刷再多的记录,都永远有我读不懂的人,看不透的事,猜不到的意外……
“我比各位早一步离开了高中校园,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困惑,优秀的人是否并不需要成绩很好,而是懂得何为‘爱’呢……”
“如今我们毕业,即将要踏入另一方天地,所以我不想再谈论成绩,而是想跟大家谈谈生活。”
「我很可悲,虚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认真地感受过生活的垂青。
十八岁那年,我明明得到了一件无比珍贵的生日礼物,但我没有好好珍惜,然后在十九岁那年,弄丢了。我很害怕,但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荡在耳际的声音,与那晚的声音重叠,童塔塔望着台上的人,眼前浮现出那双深邃而盈满泪光的眼眸。
那日系临城走后,他在床上呆坐了许久,不言不语更不敢动,他怕自己一动,现实的一切会如梦境般破碎。
直到小彩虹跳上他的膝头,尖锐的指甲刺穿布料,痛楚将他唤回。
一切都不是梦,却比会碎的梦更令他恐慌。
童塔塔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会见到系临城在自己面前流泪,会听到系临城对自己说出珍贵。
他用那般卑微的语气,说着自我的不堪,像自己过往的四五年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奢求着上苍能再一次施舍机会。
他整夜都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放着对方的话语。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是自己卑鄙且自私,顺道德的大杆而上,捆绑着系临城在身边,利用他的智慧蹚过高考那条大河。
他闭口不提对方的不便,不提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联手”与某些名字,压抑内心的悸动与情愫,忽视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温柔示好。
多年前那个微风夹热的时节,系临城的突然伸手,一个所谓“礼貌”地轻笑,一双所谓“礼貌”的双眸,永远地劫掠了他年少的心。
自那之后,童塔塔的爱情与青春,成了系临城用眼睛画成的花园。
逃不出,跑不掉,他困在其中,痛苦不堪,却又甘之如饴。
这么多年的单恋,他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追逐,习惯了得不到回应,也习惯了付出情感。
他克制一切的心猿意马,不去想当初重逢时的那个强吻,即便后来他猜过了所有被吻得可能,也唯独不敢想对方会喜欢上自己。
是的,“喜欢”,就是这两个字。
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对着系临城说过无数遍,却从未听过回音的两个字。
即便对方那晚的字里行间没有明确说出,却让他从头到尾都听得无比清楚的两个字。
他本该高兴的,本该开心的,本该欣喜若狂的。
可并没有,他只觉害怕,只觉恐慌,只觉一切不可思议,甚而只觉自己不配。
过往的人生中,他曾有几次睁眼到天明,但唯有那日的朝霞,灿烂到让他想嚎啕大哭。
从日出到日落,他惴惴不安,忐忑不已,感受着时间从指缝间溜走,切身体会着对方所言那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感恩所有师长,感恩父母、亲人,感谢所有同窗……”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的流浪者,每条流浪过的路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你流浪途中唱得那些歌,一定是美的……”
“……愿你成长旅程中,梦想一直轻盈,在掂量生活的时候,不因果实而忽略了花朵。”
“祝大家前路宽敞无比,未来一切顺利,毕业快乐。”
说罢感恩与感谢,掌声如雷震惊着思绪远走的童塔塔,他抬眸望向讲台,系临城款款鞠躬,迎着夏日的骄阳,走下楼梯,眉眼间的神采,惊艳着整片六月的天空。
几番节目过后,家长发言,教师发言,献花,感动,拍照,纪念。
在一片泪水与欢笑中,毕业典礼走向了尾声。
拍过大合照后,四下开始自由拍照,各班认识不认识地都开始勾肩搭背,只为将难得的青葱岁月,多多地留存。
几个之前曾“追杀”过童塔塔的女生,突然上前来找他合照,童塔塔有点意外,但并未拒绝,几人一起笑着比了茄子。
拍好后,他本欲去胡朔她们班抢个镜头,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叫声。
童塔塔转头望去,岑昑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轻笑着看向他。
许久未见,她仍旧那般优雅与大方。
曾经一起在餐厅嘻嘻哈哈的记忆,与海边波澜跌宕的浪花泡影重叠,怀念与纠结同时袭上心头,别扭使他笑容有几分微滞。
好在头顶的阳光耀眼,他下意识皱眉遮阳,便显得表情没那么奇怪。
“哈喽,毕业快乐。”童塔塔以傻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毕业快乐,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岑昑示意两人往人少处走走,童塔塔只好跟上。
行至树荫下,岑昑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方盒,递给了童塔塔,“送给你。”
“啊?”童塔塔有点愣,“这是什么?”
“毕业礼物。”
“可,可我没有……”
“没事,拿着吧,”岑昑将小盒子塞到他手中,“之前路过一家店,看到觉得很适合你,小东西,不贵重,谢谢你在我刚来时对我的照顾,也……向你赔个不是。”
见其满脸茫然,她继续说。
“去年十月,咱去海边度假,应该还记得吧。”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童塔塔压下心头的怪异,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撬过你的墙角。”
岑昑的直白与落落大方,让童塔塔感到惊讶。
听到对方将那夜自己在礁石后面看到的一切,坦诚告知后,他愈发诧异。
“你知道吗,那天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现在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岑昑的声音有些茫然,望向他的眼神,仿佛透过他看向了远方。
那日海风轻柔,海浪翩跹,夜色纯粹到没有一丝秘密,几粒微弱的星子,便将世人照得透彻。
系临城问她:“岑昑,如果明天你就要死去,你会带走什么?”
问题来得突然,她感到困惑,转眸思索几番,还未想到答案,对方又再问。
“或者,你会留下什么?”
“或者”并没有让答案更加清晰,甚而,几秒前隐约闪过的模糊也消失殆尽,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轻声呵嗤从系临城的唇间溢出,像是不屑,像是自嘲,又像是并无意义地呢喃。
“你看,你和我一样……”
闻此,岑昑抬头朝他看去,但对方的双眸却并没有回望,而是自始至终凝望着不远处的身影。
那身影嘁嘁喳喳,踏着浪花,眉眼间的鲜活神采穿破夜色,让整座城市的流光溢彩霎时黯然。
“你有没有……”
“嗯?”
她的注意力被那身影吸引,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因为无法描述出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而失声痛哭。”
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遥远得令人感到困惑。
“无法描述出……”她不禁轻声呢喃,“……什么意思?”
“我很好奇……”
话说一半没了下文,岑昑第一次从对方的脸上看到迷茫。
她想问他好奇些什么,对方却好像吝啬于告知。
然后起身,毫不犹豫地朝那身影走去……
……
死去会带走什么,抑或留下什么……
岑昑的问题,或者,系临城的问题,让童塔塔也感到了迷茫。
见其拧眉不解,岑昑轻轻勾了下唇,“你们在一起了吗?”
“嗯?”
“你和临城,在一起了吗?”
“啊?”闻此,童塔塔面上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见状,岑昑再次轻笑。
“没事,你可以不回答。”
“其实,我并不羡慕你,也不嫉妒你,不过……倒有些羡慕临城。”
她轻叹了口气,“希望有天,我也能碰上个‘小傻子’。”
直到对方离开,童塔塔打开小盒子,看着里面做工精致的小摩天轮,才隐隐明白过来,岑昑话中的一番意味。
想抬头向其说声谢谢,身侧却早已空无一人,徒有树影在地上来回摇曳。
那一瞬间,海岸来回翻滚的浪花声,与那晚窗外淋漓的落雨声重叠,昔日庭院内丽格海棠的香气,与那人指尖独特而微凉的清味交融。
童塔塔忍不住迈开腿,朝着有阳光照射的地方狂奔而去。
“哒哒……哒哒哒……”
脚步在悠长的余光里,越拉越远……
越拉越远……
直至他收起手机,擦过额头的汗珠,直待软云漫过长空,下一阵清风抚干鬓角时。
他看到了那出现在视野中的身影。
当那身影靠近,缓缓迈下台阶时,童塔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不日前为“不少于800字”努力啃书时,看到的那句话:
「郊外孤独的长板椅上,曾盛放过一两捧思念,我以为只有月亮知道,可当我看到照片中你被吹红的脸颊时,我才明白,原来夜风也知晓。」
“今天,我将自己打包送到您的面前,作为您十九岁的成人礼,衷心地祝您Happy birthday,Mr.Xi!”
身前的手臂仍旧“罪恶”,脸上的笑容仍旧“痴傻”,年迈的银杏树依旧郁郁葱葱。
或许神明不忍,打开了时光机,让一切倒回。
或许上苍宽厚,赐予每个孩子,第二次幸运。
系临城紧抿着双唇,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那只胳膊拉到了怀中。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4-02-24 15:00:00~2024-02-26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