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抒言好像很急，匆匆约了个时间便挂断。
简聆低头看着手机上和那人的通话记录有些纳闷，怎么感觉出了什么事？
大雨不停，延续到了第二天。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简聆在石子清对面入座，扫了一眼办公桌却是干干净净，“你方案和草稿呢？什么时候这么勤奋整理了？”
石子清左手撑着脸颊，一手搭在桌上转笔，百无聊赖：“别说了，昨晚突然接到通知，那个项目黄了。”
简聆这才知道，原来石子清设计的店是客户用妻子的钱给小三开店的，昨天正妻发现这家店，立马搞到石子清的联系方式，干脆利落豪掷双倍违约金，之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眼前的女人一声哀怨倒在桌面：“你说我们怎么总是遇见这种烂事呢……做个项目，遇见的奇葩比去酒吧遇见的还多。”
被这形容逗笑，简聆刚想张嘴调侃，还未说出口，石子清的B组组员朱朱便敲门打断：“组长，简组长好……”
简聆回以微笑：“朱朱早上好，”她起身，留给他们交流的空间：“那我走了。”
趴低的人慢腾腾直起腰，朝她摆摆手示意快走。
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老板椅就收到了覃抒言信息：“不好意思，今天可能也没法过去。”
似是为她解答，几秒后又闪来一条：“工作突然有些多，一直在加班，没法离开。”
简聆翻看和预计合作施工队的聊天记录，嘶……
“覃先生，您……”指尖纠结地敲敲打打，末了光标又飞快倒退删除，半晌才回过去：“您介意我占用您中午一点休息的时间吗？因为这边施工队如果再不确定，恐怕排期会被别人先预约走。”
“我这边材料都准备好，只需要您过目后签字即可。”她补充。
“我不介意。”对方秒回，简聆放下心。
“但是我的工作场所是殡仪馆，你会介意吗？”
殡仪馆？
简聆疑惑，他家都装录音室了，难道不是歌手或者别的相关的什么职业？这跳跃得也太远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她好奇回复：“我不介意，不过，方便透露您的职业吗？”
“入殓师。”
因为这场大雨，因为突如其来的连环车祸，这两天的杉市殡仪馆尤为忙碌。
刚熬了大夜，覃抒言从卫生间出来，一眼瞥见门口的镜子不知被哪个家长砸了，新鲜裂痕如同蜘蛛网，别扭地攀爬而上。
碎迹划过倒影眼尾，他不自觉凑近看。
眼底乌青，临时在馆里值夜班，也没有好用的剃须刀，胡茬冒出来了不少，和硬汉又靠上几分。
他低头伸手拧开水龙头，十二月的水透凉，触碰到脸颊还是冻得慌，几下处理，再洗净双手，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发什么呆呢？”背后有人呼喊。
覃抒言这才回神转头，来者是殡仪馆馆长崔诚秀。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纸擦干指节：“没想什么。”
崔诚秀几步走近，顺手拍拍覃抒言的上臂作安抚：“抒言，这两天辛苦你了，这部分钱会按你的价给。”
“没事，就按正常工资计算就好，给馆里帮忙也是应该的。”覃抒言将纸巾揉成团，精准抛入垃圾桶。
崔诚秀脸上显出感激，微笑时左眼皮总明显看出耷拉更多：“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来帮忙了。唉……”
他垂头，一声叹气：“没想到这场车祸会这么严重，也不知道那些家长以后怎么办……”
五十几岁的大叔谈起这世间无常还是无措，虽然在馆里任职已久，也无法不被这些悲痛触动。
昨日雨声中，这场连环车祸里，死伤人数最多的就是第二辆大客车里的孩子。
不仅仅是因为第一辆小汽车的突然停下，大客车超载9人，安全带不检查，学校也难辞其咎。
谁能想到家长们早上送孩子欢天喜地代表学校外出表演，几小时后迎来的不是表演成功，而是故去的消息呢？
停下的不只是那辆小汽车，还有这十二朵花的生命。
一具接一具的尸体被运来，黑色的裹尸袋遮不去孩子的轮廓，雨水浸湿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家长在馆里悲怮，偶有高声哭喊，又伴随着晕眩后众人的尖叫。
覃抒言每每想到昨夜为孩子们修饰的妆容与最后的落笔，叹息饱胀着惋惜，混杂着雨声落下。
“送好最后一程吧。”
简聆抱着材料下车时正巧大雨转小雨，她跑到保安亭下避雨，靴子蹬得飞快。
殡仪馆门口冒雨聚集着不少人，她才慢一拍想起这应该是和全国关注的车祸有关。
怪不得他说他很忙。
她不做声响，开始懊悔，暗自检查自己的衣服，呼，还好，穿的还是昨天的大衣，正巧贝雷帽遮头发，暗色的搭配不会太张扬。
正想从包里拿出雨伞到馆里，淅沥雨幕里却见那人撑伞而来。
对方一身黑，连伞也是严谨的黑色。前几次见他都是卫衣工装裤，加上寸头，总有种混不吝的感觉，现如今看他正装上场，显然又是另一种说法。
至于是什么感觉……简聆没想起应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不过走神几秒，覃抒言就和闪现一样到眼前。
“不是让你在麦当劳等我吗？”因为门口有记者在做现场报道，他声音放得轻。
保安室避雨的空位就这么点，这句话就在简聆耳边随意飘忽，一瞬熟悉的感觉再次隐约冒头。
不过这种场合显然不适合追忆，于是它又被迅速按下。
她第一次觉得雨水冷意也有些呛，后退小半步，眨巴眼对上视线：“怕耽误你工作，以为在这里看了也好。抱歉，我没考虑到……”
只是覃抒言好似并不在意，环顾四周后，手从大衣兜里伸出，颇为自然地将简聆怀里的材料包抽了过去，又将伞柄顺手挂在她手臂上：“还是去麦当劳吧，在这里也太不方便了……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我。”
话说得理所当然，简聆连“我有伞”三个字都没说出口，这人就往雨里跑。
这算什么事……她看着他的黑伞，难不成是被我戳破是渣男以后讨好我？
“诶，诶，姑娘。”
简聆一愣，循着声找，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保安室的咖色窗户就拉开了一条缝。
视线穿过缝隙，一个花白发的小老头正乐呵呵地隔桌倾着上身招呼她。
她走近窗户：“你好，是叫我吗？”
“对对，姑娘，叫你呢。”
“有什么事吗？”保安室内部应该是比室外要高一阶，简聆踮着脚才能靠近窗缝，看见小老头穿着的是保安服。
“请问那个小覃，是你男朋友吗？”大爷眼里亮闪闪的，温吞着询问。
怎么才这几秒就八卦上了？她赶紧澄清：“不是，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他是我客户！”
“哦哦，那就好，平常也没见他带过人……我正寻思着给小覃介绍姑娘呢就多嘴问一句。”小老头嘴角就没下去过。
“大爷你还是……”别介绍了，剩下这四个字，简聆没好说出口。
虽然覃抒言是渣男的事实已成定数，但轻易透露这些事显然也违反了她一点点原则。
“还是什么？”
她脸上尬笑，咬着牙在脑里连滚带爬紧急寻找话头，终于憋出句：“大爷你还是个这么好的人啊！”
划重点，“这”字要拖长音。
“哦，那是！我可热心肠了我和你说啊，我今年就凑成了三对，小区里的阿姨都喊我月老呢……”大爷趴在窗缝，显然有越说越上头的趋势。
“快上车！”
简聆耳尖，覃抒言一喊她便察觉，脚下一松终于沾到平地，方才都踮得有点酸了，刚好拯救她于大爷的自夸放送中。
她摆手连连告别，一边撑起伞，及时打断大爷的炫耀：“大爷再见，我先走啦！”
大爷被打断倒也不恼，自是乐天派，就一条缝里喊：“姑娘再见！”
如果覃抒言不说那句“你坐后排是把我当司机吗？”简聆或许还对他要讨好自己心存幻想。
她一屁股坐上副驾系上安全带，越野车就起步了。
车里暖气足，就是场子冷。
“你和大爷说什么呢？”那人冒一句。
简聆不自在地搂紧了大衣，一想到大爷问的问题，又觉得怪尴尬：“他说想给你介绍对象。”
话题好干……她腹诽。
“那你怎么说的？”这人还真不嫌干啊……
“我能怎么说？”简聆声音低了下来，本是意在表达无语，可话说出口又忽地发觉这语气太嗔，“我夸大爷热心肠。”
她语调又高亢起来，就是不知落在覃抒言耳里又触到了他什么笑点：“你没和他说我脚踏三条船吗？”
也不知道他什么意图，那声音自喉头振出，掺着丝丝笑意，等传到她这边时搔得耳朵直痒痒。
抬手揉揉左耳，似是随意：“嗯嗯，我说了。”
她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
这边又悠悠传来寸头渣男好似放荡的笑，他倒是对自己干的事情毫无羞耻之心呢？
“那你的瓜可太落后了。”
简聆这颗爱吃瓜的心蠢蠢欲动，终于侧头望向这个疑似要爆大料的无耻渣男。
“我现在脚下，可有四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