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
他不假思索。
但关于自己这段漫漫暗恋,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告诉她。
是该斟酌每个段落,如此忐忑。
“当年初二转到二中后,我父母对我学习要求很高。”他露出一个足以让她会心的笑。
关于父母给的压力,他早就同她提起多次,她是记得的。
“我一般不会离开教室,埋头学习,只和各科组长有交作业的联系,还和周围的同学有给他们抄作业的情分。”
“也就是刚才那几位。”其实在当时拘谨内向的自己眼里,那几位已经算是父母高压下,初中仅有的朋友了。
对他也算是照顾。
“如果不是我的化学生物拔尖,恐怕在班里的存在感也很低。”
覃抒言牵着简聆绕过街边停靠的电动车,举高手时看她小步踩上石阶。
小心移动,裙边荡漾,总有种在跳舞的意味。
他又假装无意聊起,试探她的态度。
其实并非意在纠结她是否记得,暗恋里的籍籍无名,他早已有所准备,只是想看她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其实我当年和你是一个画室,一个班,不过我猜你也不记得我了。”
“啊?津泽?”她是不可思议,跳下石阶时差点别到一块废弃板砖。
“小心。”覃抒言手疾眼快托了一下她的腰,好在稳稳落地。
简聆扭了扭脚腕,似是无事,便又望回他,语气被渲染得更焦急:“你怎么什么都没说过!我真的没认出来……”
他怪她不记得,毕竟他也有伪装……
“那你还记得画室有一个坐在后排,经常戴一顶不合适鸭舌帽的小孩吗?”
她似乎也被点醒,眼眸透出与暖阳明媚相映的澄澈,似乎捉住了记忆里的某个根据。
他便顺其自然,继续娓娓道来,引她重回过去。
“那就是我。”
彼时夏季,蝉鸣高调,在烈阳与阴影之间划出明显的分界线。
津泽的周六向来忙碌。
自从覃抒言知道简聆在津泽,他便向父母哀求,又承诺以后英语会保持全班前十,才得来画室的学习。
但他那日无心珍惜这段等了一周的时光。
起因是周五,他无意间听到前桌高佑杰传来八卦。
同班同学杨小亚向二班冯启喻告白失败,理由是冯启喻和二班简聆在一起了。
杨小亚喜欢冯启喻算是个公开的秘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小亚失恋不说,他的暗恋也到了尽头。
一场告白,两人失恋。
午间休息,画室寂静,唯独风扇在奋力旋转,为他捎来清凉。
但此刻吹来,却成了心凉。
年少暗恋无疾而终,少年盯着前方她的桌椅,初次品味苦楚,总是难受,心中酸涩,忍不住蓄泪。
他一直被教育,不要做没有回报的事。
如今却因心底难以抑制的酸胀感到深切地矛盾。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她,那么我为她失落,又能得到什么回报呢?
不合适的鸭舌帽又顺着汗湿的额发滑下,遮住了他的视线。
自从妈妈趁他熟睡,将他的头发全部修剪,他就依赖上这顶哥哥给的帽子,不管春夏秋冬,只要去画室,他都会戴上。
这顶黑色的鸭舌帽宽大,遮住他潦草的发,遮住他残破的自尊心,遮住他压抑的家庭,也掩饰他对美好的一切向往。
似乎不论自己如何在学习上努力做出成就,在暗恋的人面前始终是自惭形秽。
覃抒言垂眸,视线落在被风扇频频卷起边缘的素描纸上。
圆柱体与阴影,最终在他的泪水里被模糊成她的背影。
想来只是遇见她两年,不管是放学路上遇见她,还是在画室,他好像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简聆是会将残缺包容得很好的人,有爱家人却不得解的秘密……
他也会觉得自己成了怪人,假装无情却在周围不停捕捉传闻中她的消息。
她是平淡的,也是热烈的,灵魂是有缺陷的,却是完美的。
在四季的下风口听她的喜怒哀乐,编成为她而作的歌,却注定一人倾听。
然而现在一切都无用了。
原来她有喜欢的人……
他伏在桌上,素描纸上的铅味入鼻,是安抚的气息。
老旧风扇吱呀,将他的抽泣盖过。
然而被盖过的还有一阵靠近的脚步声。
“嘿,你还好吗?”
是幻听?
他仍伏着,泪眼朦胧,分不清真假。
“同学?”
覃抒言僵了僵,缓缓抬头,却见暗恋的女孩就坐在他眼前,仅有一臂之遥。
“你还好吗?”简聆的浅瞳透亮,将他的拘谨和狼狈尽收眼底。
他完全乱了阵脚,心脏怦怦跳的声音好似根本藏不住……
因为抬头得急切,鸭舌帽随着动作而滑落得更快。
那一瞬他只能选择用帽子遮住脸,掩饰自己所有的不堪。
“我没事。”
他声音沙哑,混杂着太多慌乱和显而易见的悲伤。
掩耳盗铃。
脸像火烧,他隔着宽大的帽子,想去看她的眉目,却多少次被胆怯劝退。
黑色的布料遮羞,却也阻隔了他感情的汹涌流向。
他失去了视野,耳朵却更加敏锐,在五十厘米不到的距离里用尽全力窥探。
她长叹:“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说说哦。”
覃抒言捏住帽檐的指尖都在颤抖,他害怕她看穿他的心思。
她有喜欢的人了,他这份爱若是在此刻被发觉,甚至会比在她没有喜欢的人被发觉时,更加要命。
“我只是考差了……”
他的喉咙却像漏风,残破得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甚至想象中与她的第一次搭话,居然是以谎为始……
拜托,拜托,一切都糟糕透了……
以前渴望能有与她交流的机会,可如今却祈求她快点离开……
“不用安慰我,我自己整理一下情绪就好。”
一句话说完,几乎要用尽他的勇气。
风扇的噪音填补了两人交谈的空缺,将无声的崩溃瓦解。
暗恋的女孩体贴,没有过多打扰,只是温声:“那送你一颗糖吧,祝你开心点。”
帽檐下,他看见四指朝他推来一颗橙味糖。
糖纸在素描纸上蹭出沙沙声,比心跳清晰。
后来他吃掉了这颗糖。
是暗恋的味道。
却也是覃抒言在牢笼里品尝到唯一的甜。
尽管这份甜还是从酸中丝丝滤清得来。
而后他才明白,暗恋自踏出的第一步,注定不能抱有所望。
他在眼神数次追随中唯一得到的,是自己初初学会遥望的心。
简聆完全没有想到,两人的交集竟是那次问候。
她自然是记得画室里有一个神秘人,常年戴着不合适头围的黑色鸭舌帽。
甚至私下她还和同学讨论过,这顶帽子一定对他有特殊意义。
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哥哥送的。
“所以你当时真的是因为考差了难过吗?”她还是很在意,“我明明记得他们说你成绩很好……”
当时的理由显然不是真相。
她瞧见他仍是这般故作神秘,讲起两人初次交谈时分明是那样温柔,一瞬又恢复了原先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猜啊,猜对有奖。”
“嘿,你这人!”简聆作势就要去打他胳膊,却被巧妙避开。
两个幼稚鬼在人行道上追逐了一小段,而走到某处时却见覃抒言停下。
她还以为他要投降,抬手一掌转为勾住他手臂,亲昵地挨上去:“就你幼稚……”
“诶,买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