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常意安快速进到屋里,反手关上门,强绷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眼泪汹涌而出。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忍着残肢末端传来的疼痛,一步步走向沙发。
眼泪流了满手满脸,她一头扎进沙发里,双手捶打着沙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门之隔。
顾文礼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细弱隐忍的哭声,喉间涩得发疼。
他仰起头,喉结滚了又滚,一拳砸在墙上。
看着紧闭的门,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门,又收了回去。他没敲门,也没喊她,只红着眼看着她房屋的门。
摸了下裤兜,他想抽烟,发现没带在身上。
常意安脱了长裤,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半截腿,眼泪再次流下。
她把假肢和接受腔脱下,坐到轮椅上,自己滑着轮椅去卫生间洗漱。
这一夜她再次失眠,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哭,一直哭到凌晨两点多,哭到精疲力尽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她又在经历那场噩梦。
乌沉沉的天,震动的大地,火花四溅的电缆,崩裂坍塌的房屋,漫天的烟尘,绝望的喊叫,嘶哑的哭声,恍如世界末日。
“跑呀,安安快跑啊!”爸爸将她推开,大声喊着让她跑。
她拼命地往前跑,却仍旧跑不过房屋崩裂坍塌的速度。
轰隆隆的巨响,大片大片的房屋坍塌,爸爸被压在了下面,妈妈也被压在了下面,好多好多人都被压在了下面。
四周乱哄哄的。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她一遍又一遍喊着。
黑如深渊的废墟,不见一丝天光,她被卡在废墟里面,满口满鼻的烟尘,一呼一吸都痛如刀割。
她一遍遍喊着爸爸妈妈,希望爸妈可以把她救出去。
“爸爸,爸爸!”
常意安流着泪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得残肢端传来隐隐的痛。
她抓起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眼,六点多。
手机壁纸是系统自带的山河图,因屏幕碎裂,山河也寸寸粉碎。
她用力握着手机,把脸埋到枕头上,哭得浑身发抖。
已经很久不曾做这种梦了,却没想到她又做了这种梦。
这十年里,她最怕的就是梦到地震。
-
下了一夜的雪,早起满树挂白。
常意安六点多醒来后就睡不着了,早早的便起床,自己用小锅熬了点粥,煮了个白水蛋,配上点榨菜,一顿早饭便解决了。
洗漱收拾完,她穿了件短款米白色羽绒服,戴着红色围巾,刻意早了十几分钟出门,为的就是避开在电梯遇见顾文礼。
果然没碰到顾文礼,直到出小区都没看见他。
然而当她来到驿站小屋门前时,却看到顾文礼衔着烟靠在围栏上。
不知他来了多久,只看到他额前碎发已凝结着厚重的水汽。
“早。”她朝他点了下头。
顾文礼拔了嘴里的烟,偏头吐出一圈缭绕的烟雾,食指轻点,抖下烟灰。
他转过脸来,抬眼望向她,看着她眼下的青黑,眯了眯眼,双腿一动,走向她。
常意安往后退一步,牵强地笑了下。
“有事吗?”
“留个联系电话。”顾文礼逼近她。
常意安不说话,一双潮湿的眼紧盯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顾文礼压低声,语气放柔:“留个电话,或微信。”
常意安说出一串号码:“微信也是这个号。”
顾文礼当着她的面在手机里输入了她的电话号码,按下拨通键。
铃音响起的刹那,常意安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很怕顾文礼要求她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存下他的号码。幸好,他没有提出那么无理的要求。
手机铃音只响了几声,他就挂了,切换到微信界面,通过手机号加了她微信。
“记得通过。”他收了手机。
常意安点了点头:“好。”
顾文礼看着她苍白瘦小的脸,破碎潮湿的目光,心里一阵阵揪疼。
他紧了紧腮,喉结轻滚,声音低沉嘶哑:“今天早点休息。”
常意安点点头:“嗯。”
“对不起,昨天晚上是我太心急了。”他轻扯唇角,转身逆着冬风往街道走去。
“顾文礼。”常意安急忙叫住他。
顾文礼停下脚,转过头笑着看她。
凛冽寒冷的冬日,他唇边淡淡的笑像是破开黑云的一线日光。
常意安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定定地看着他,一时无话。
“晚上我来找你。”他笑着说。
常意安回过神,上前两步,直视着他的眼:“你别来找我了,以后都不要来找我。”
顾文礼轻笑出声,眯了下眼,目光有点深:“为什么。”
常意安深吸了口气:“谢谢你对我的怜悯,但是我并不需要。”
“你怎么就知道是怜悯呢?”他低头看着她,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需要。”常意安不想拖泥带水,决定一次性把话说透。
“以前我年少不知愁,确实对你有过好感,可那也只是一个无知少女的懵懂好感而已。十年过去了,我对你早已经没了任何想法,甚至都快忘记你了。谢谢你还能记得我这个朋友。”
她朝他笑了笑,眼中无风亦无雨。
“你若是还把我当朋友,就请你多多体谅一下,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了。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有自己的朋友和圈子。人生的幸福,不一定非要结婚,而且就算要结婚,我也有自己的选择。”
“顾文礼,你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是受过重创的人,没有任何冒险精神,更不喜欢去探索新的领域,只想安于现状。”
顾文礼看着她,眼里风雨凝聚,一瞬的风卷云涌后又归于平静。
“好。”他扯了下嘴角,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你过得好就行。”
他转身离开,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