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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声声记得,自己当日从赏花大会回来,便打探:“这凌安王是谁?”
小菊家就在闹市巷尾,左侧是一说书先生,右侧是一小太监的家,知道不少流言。
替她沐浴擦肩时说道:“这萧郁据说是疯王的私生子。”
“疯王?”
“就是先帝。先帝当年不是一把火把整个宫殿,把他十几个妃子和子嗣绑在柱子上全烧了嘛。”
提起这个余声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虽年纪浅,还是听说过不少疯王事迹的。
疯王年轻时还很正常,随着年纪长大,便越来越残暴不仁,嗜血爱杀,发明出了各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酷刑。
据说他最喜的便是火烧活人。
喜欢听人在油锅里被煎得滋滋滋的声音,会令他异常愉悦。
因行事过于残暴,最终被当今圣上,也就是他的堂弟圣德帝君推翻。
“那怎么还会有私生子呢?”余声声好奇。圣德帝君带人闯殿时,这疯王是把自己三十多个妃嫔、十几个子嗣全部绑柱子上一个个亲手烧死的了。
“据说疯王好色,不仅有三十多个妃嫔,有次拜祭先祖,心生歹念,居然还、□□了……太妃。就是先先帝最宠的德安太妃。”提及这种宫闱秘史,即便只有两个人关起门来,小菊还是不由得小起了声,伸出手拢住声音。
余声声在温热的浴桶里缩起肩膀也觉得既震惊又刺激:“后来呢。”
小菊从竹篮里捞起花瓣撒着:“后来就有了凌安王。皇家血脉,太妃不敢乱杀,生下来后才自尽。这是祸乱宫闱,宫人们不敢声张,就先偷偷把他养起来了,哪晓得后来疯王将自己十几个子嗣一一烧死,这凌安王反倒逃过一劫。”
“原是如此。”
“后来咱圣上继位,就感念这先帝一脉尽丧,就剩这遗孤,当年德安太妃对先帝也算厚爱,所以就还是他封了个王爷。说不定日后还要等他为帝呢。”
“啊?怎么还能封帝?”
“咱这圣上太仁德。”小菊用力给她搓背,“总觉得自己帝位名不正言不顺。总说,来日还是要归还给先帝一脉。”
余声声点头。
怪不得赏花大会那日,所有人都对凌安王萧郁颇为恭敬,可她对了半天也没对出来,他究竟是圣上的第几个儿子。
原来是先帝的儿子。
“据说这凌安王还是蛮有才干的,年纪轻轻,阅历颇多,最重要的是,他继承了德安太妃的美貌。”小菊说着停下来,凑到她耳边,“小姐,今日你见如何啊?”
“自然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那是比过宋少爷了?”小菊刻意问。
“我话还没说完呢。虽说凌安王确实貌美,令人心惊,可若说如沐春风、端方雅正,还是宋哥哥最好!”
“我就知道。任何人在小姐心中也比不过宋少爷。”
“那你打探什么呢,是不是想去宋哥哥哪里告我的状?说。”
余声声转头泼她的水。
小菊躲避。
主仆二人调戏打闹。
余声声记得,这是她们的私房话,无非是后来声音大了些。
入宫之后萧郁却明明白白朝她提及过这段话。想来,那时他的耳目就已经遍布诸府。
去往徽州的路上。
马车滚滚向前。
余声声独自坐在马车中,蜷起双腿,将脑袋横靠坐在膝盖顶上。
萧郁后来确实做了皇帝。
原先的惊才绝艳随着入座帝位变为另一种形式的残忍嗜杀,跟他的亲生父亲一样。
群臣战战兢兢,宫人如履薄冰。
可大发雷霆时,一回、两回,只要她求情就有用。
只要她开口萧郁居然就肯听。
所有人都知道要来找她。
与宋适成婚前,他的养父,当朝太傅宋太傅曾经专门来找她,谈国与家,小情与大爱。
朝堂之事她不懂。
可她并不是不知晓为人子女和臣民的本分。
于是她入宫了。
为忠臣说话,劝诫萧郁不要动怒,为犯错的宫娥减免责罚。
她以为自己确实做了点什么。
后来宋适被爆出乃是圣德帝君的私生子,起兵造反。
谋反之罪,罪无可恕,余声声知道,但她还是跪在地上扯着他袖子哀求,只要留宋适一条命,只要留宋适一条命,让他成为庶人,终生不得回京。
萧郁答应了。
萧郁残暴,却是真心待她。
身为知府之女,入宫便是为后,入宫十余年,萧郁未再娶任何妃嫔,唯一的儿子,出生便是太子。
直至那天她闯进地牢。
萧郁确实没有杀宋适、宋太傅和柳相国。他只是把他们做成了人彘,放在离她寝宫不远的地牢里。割了他们舌头,日以继夜折磨。
她质问他。
他不以为意,还说信守了承诺,已留住他们一条命。接着,她才又发现自己十四岁的儿子,竟跟萧郁一模一样。
他将瓷瓶摔碎挖入坑里,做好陷阱,等着那个宫女不小心掉进去,被扎得满腿碎片时,抚掌大笑。
用弹弓去打瞎宫女眼睛。
甚至还会用小锤子一根根敲断她们的手指玩。
宫女们还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想要告状的人,会在发声前就被处死。
原来她并不是力所能及地保下了身边人。
反倒是所有人在用血肉为她编织一个和平圆满的谎言。
随她进宫的小菊不再活泼,话越来越少,问一句才小心翼翼答一句,她还以为是她年纪见长、不习惯宫里的缘故,恍然未觉。
自从告诉她宋适这件事,小菊便也消失了。
下午儿子过来请安,辩解:“母后,她们本就是下等人,本就无关紧要,你为何要在意他们?死了就死了。”
见她生气,他又服软,如平常犯任何小错误般撒娇扯扯她袖口,“父王说,母后看见这些事会不开心,原来是真的。母后,我以后做这种事不让你看见,成吗?”
他将脑袋靠在她膝盖上,亲昵依赖。
余声声闭了闭眼睛。
盛夏下午时常暴雨,傍晚时分收晴,满地落花,她没有让宫人打扫,而是开窗。
入夜,起了风。
她准备了一壶毒酒,等萧郁来。
本该毒死萧郁的。
可她想,萧郁死后自己儿子继位,难道情况就会改变吗?
那再该毒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从她腹中出生的血肉,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下不了手。
所以最后该毒死谁呢?
也许错的不是任何人,是她自己。
妄自期待,妄自圣母,还软弱自私,她没有勇气做深明大义杀夫弑子的贤后,却又无法在得知真相后心安理得。
所以最后,她只能在萧郁面前,一杯杯自斟自饮,杀了自己。
马车突地颠簸。
余声声睁开眼睛。
小菊掀开车帘进来禀报:“小姐,路上躺了个人。”
余声声将车帘挑高。
那人一身简朴灰衣,弯曲身体躺在路旁,发丝凌乱,似是昏过去了。只是隐约露出的五官……
很像萧郁。
细长手指攥紧车帘。
不可能。
萧郁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何况,今世她已经不再像前世那样跟他有纠葛,只是短暂一面而已,他不可能记得她。
“小姐,救吗?”小菊迟疑,“天色这么暗,快要下暴雨了。山上冲下泥水说不定他就死了。”
余声声想起,萧郁的母亲德安太妃原是出身青楼,受宠后,还特地发告示寻找孪生妹妹,据说她们姐妹就出生在徽州这边。
萧郁像他母亲。
难道这是德安太妃孪生妹妹的子嗣?
“把他放到后面的马车里。你现在立刻让人回去问一问凌安王是不是在城里。要多问几个人,多问几次。”
小菊不明白这跟凌安王有什么关系,点头:“是。”
家丁上前将那少年从泥水地里抬起。
外面闪过一道雪白闪亮,车夫立刻收拢缰绳加紧赶路。
余声声放下车帘。
……不是萧郁,应该不是萧郁。
前世赏花大会后,萧郁还在皇城里,他的身份不会轻易出城,更何况他也从来没有来过徽州。
就算来也不可能穿得那么粗陋,倒在泥水地里。
只是个长得像的平民而已。
暴雨将至,马车没办法前行,他们只好在一座途径的山间寺庙里借住。
雨声从中午落到傍晚,终于止歇。
夜间也赶不得路,须得休息一晚再说。
骑马冒雨回皇城问询的人回来,小菊一得知消息,趁着服侍余声声就寝,前来禀报:“小姐,家丁来报说,凌安王还在皇城内呢。昨日才刚刚进宫面圣。”
“昨日?那今日呢。”余声声坐在镜前。
“今日在府内,不过他去过侯爷府。许多人在大街上瞧见他了。奴婢还让人找凌安王府家丁打探过,他们王爷没有远行。”小菊边梳头边说。
余声声松口气垂眸:“那就好。”
小菊奇怪:“小姐这么紧张干什么?”
余声声没有回答。
“对了。今天我们救的那个灰袍少年醒了。没什么事。想来谢过小姐。”小菊放木梳在镜前。
“不用了。你让他明日离去即可。”余声声拿起木梳轻轻拨动两下。即便知道对方不是他,亦不想有瓜葛。
“奴婢知道。”
次日清晨,余声声刚起床,听到小菊在屋外跟灰袍少年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