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一个僧人弯腰从里面走出来。
“哎,圆觉师傅。”小菊忽地喊。
那僧人年轻,二三十岁模样,瞅瞅她们,反应了会儿才道:“原来是小菊女施主。”
“小姐,这是我们之前借宿的寺庙僧弥。之前就是他下山报信,还保护过我们呢。”
余声声点头致意:“多谢大师当日救命之恩。”
圆觉竖起手掌:“阿弥陀佛。佛以慈悲为怀,普济众生。”
小菊住几天跟谁都处得熟,热络道:“哎,你怎么到这来了?”
“师傅派贫僧来这里听讲经。”
“哦。那你还习惯吗?”
“还好。”圆觉微笑,“你们是来拜观音,贫僧引你们进去。”
“好呀。”
进了院内。
小菊道:“幸亏那伙盗匪被抓起来了,现下去你们寺庙烧香拜佛的人很多了吧?”
“是比以往好上不少。”
停了几秒,圆觉又说:“不过还没有完全捉起来,你们中秋若是回去需得小心。”
“不是说官兵把山上寨子都抄了?”
“抄是抄了,他们下山的时候贫僧还在寺庙看他们押解犯人路过,但寨子里的人跟当初打劫我们的不同。”
“啊?”
“领头之人也不同。”
“这必然是那些官家图省事,明明人没有抓全,却硬说抓全了。”
到了殿前,圆觉道:“入右侧买香祭拜即可,贫僧就先回去了。”
小菊忙不迭:“谢谢圆觉师傅。”
她快步两下买好香,在炉火中点燃,递给余声声。
余生生跪拜在蒲团上:许愿家中人平安。停了下,补充,希望宋适哥哥身体也能好起来。
三叩拜插香。
小菊说:“小姐,奴婢也想点一炷香。”
余声声自然应允。
小菊自己花铜板买了两柱香,祭拜菩萨。
出殿内,小菊扶着余声声下台阶。
余声声问:“你是给家中亲人求的?”
“不是。是给小姐求的。小姐连日来担惊受怕的,现下总算能过些安生日子。希望小姐也平平安安的。”
余声声笑笑。
天广阔无垠,纯粹的深蓝,寺庙院中的大香炉中插着无数点燃的香火,不呛人,隐隐檀香味。
寺庙除了门口四周皆被巨树包围。
鸟就在树上的窝里啾啾喊着。
让人想多待片刻。
门口出现人影:“前方可是余家小姐?”
对方缓缓从暗处中走出,是个清瘦束蓝缎带的男子,行礼道:“小生乃是贺翁长子贺才。之前跟小姐见过。”
见过?隐约有印象,像是姨母提起过。
贺才抬头瞅了眼余声声:“上次未能得见,今日见小姐,真是清秀佳人,风姿绰约。不知小姐近几日可好?”
“你是姨父那边亲族?”
“哦,原来小姐忘了小生。”贺才直起身,“听闻小姐被布政使大人提亲还想帮忙求情,谁想小姐竟是接受了。”
这句话余声声听起来绵中带刺。
对方见余声声似乎实在想不起自己,说道:“小生乃是当初跟小姐相看之人。”
余声声记起来了。
之前她让姨母帮他相看。
他是姨母熟人之子,家中祖传读书人,难得的三代举子,书香世家,年纪轻轻又中了秀才,只是后续几年未再进一步。
当日跟姨母言谈中,颇为恃才傲物,总觉他人中了进士乃是家有背景,仿佛同期争总有谁见他惊才绝艳,刻意打压不让他出头般。
即便言语克制,那流露出的愤世嫉俗之感,让余声声觉得他必然心气狭隘,善争好妒。
故而当时只是在屏风内坐着,未出去相见。
“那刘鸷不学无术才得了一官半职,如今是废人一个,若不是父亲权威,小姐又何须相配。只是这布政使喜怒无常、多疑善变,竟然退婚,于小姐名声不顾。”他拱手,“小姐相看都为商贾、秀才之子,想必想自己慧眼识珠,小生斗胆。小姐若不嫌弃,小生愿迎娶小姐,待日后取得官职,当对小姐敬之重之。”
想娶她,借助她家在皇城混个一官半职,日后也不过“敬之重之”,给她个正妻名分便算是天大恩德了吗?
那人瞥瞥余声声,似是观察她的反应。
余声声:“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贺才:“?”
余声声:“你不知吗?乃是前年乡试考题。你考了这么多年都不中,就不曾将前几年考题多加揣摩,好过怨天尤人。”
贺才被下了面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余声声离去,出寺庙,牵裙子坐上马车。
“什么烂狗屁倒灶的东西。”小菊唾骂,“也敢说要迎娶小姐。无才无貌不说,浑身还都是酸臭气!”
“想必布政使大人退婚,令他们以为我必然有什么缺陷吧。”余声声整整袖子,自古退婚都是女子声名受损,转过话题,“这几日阿灰不在府里,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府内管家对阿灰一问三不知,十分优待,只说若有事他代为通传,奴婢觉得阿灰应是也救了他的命。”
余声声被小菊逗笑了。
小菊见余声声不介意刚才被那人讥讽,也放下心:“小姐为何如此关心阿灰?”
“我见他总是不在,怕他去了皇城。”
“去皇城不好么?”小菊问。
“他跟皇城一个人很像,我担心他还没一展雄心壮志,就被人捉起来利用。”
“谁啊?”
“与他相似之人,是位……位高权重、心狠手辣之人,阿灰抵不过的。”马车抖动,余声声对着马车梁木出神,又回神,“毕竟他三番四次救我于水火,我不想他出事。”
且阿灰为救自己也得罪了布政使家。
路途长远,在马车的封闭空间,小菊抬抬眼,对余声声道:
“阿灰出身不好,只是三番两次冒死救小姐也算是赤诚。相貌周正,人亦气度不凡。原先我总觉得他应建功立业再来找小姐,可小姐既然说他去皇城或有危险。那小姐有没有考虑过让他入赘……”
小菊说得很谨慎:“或让姨夫人将他收为义子,帮忙掌管铺面,这样跟小姐也算是门当户对,甚至都不用离开姨夫人家,总好过这些酸秀才也敢来觊觎小姐!”
她本来觉得自家小姐跟宋公子最为合适。
可现下宋公子跟柳二姑娘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也不跟小姐解释一句,这大半年更是连封信都没有,小姐中秋都不肯回皇城,小菊觉得怕是小姐早就看出宋公子乃是三心二意之人,这才义无反顾地来了徽州呢。
“我考虑过。”余声声道,“姨母也让我赶快成婚,怕布政使大人日后反悔,这对父子反复无常,阴晴不定,早嫁人说不定早安生。只是一直下不定决心。”
“是。阿灰身份过低,委实也配不上小姐。”
不是。身份对余声声从来不重要。
更别说,光是能一直住在姨母家中对她来说胜过夫君出人头地。
她心恹恹,来徽州前只想挑个合适的便嫁了。可真见着那些男子,又总觉得自己真的能跟他们耳鬓厮磨,生儿育女,相处一生一世吗?
她虽屡屡拒绝阿灰,但也非得有阿灰那般锲而不舍之劲才能打动自己……
“也罢,你问问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士之致远,当先器识而后才艺。《旧唐书·列传·卷一百四十 》
一个人要想有远大前程,应当先培养气量见识,其次是文才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