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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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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该日开始曾子佳按着本子,反复测试车蓉蓉,她一有疑问,立刻进一步给她更多资料。

蓉蓉十分健谈,求知欲也不弱,举一反三,追问不休,两人一下子便消磨一个下午。

黄昏结伴去逛书店,看展览,买时装,子佳忽然多了个伴,她与她毫无利害冲突,渐渐真心为她好,车蓉蓉何等聪敏,自然觉察到这一点。

“我签了约,影片下月开拍。”

“张天和没反对?”子佳明知故问。

“他忽然说尊重我的意愿。”

“那多好。”子佳微笑。

“曾小姐,假使你是我姐姐就好了。”

子佳嗤一声笑出来,“做我妹妹,顶多同我一个印子,有什么好,在办公厅里消磨青春。”

“你至少可以当我经理人呀。”

“我又不熟你那行业。”

“你们有学问的人什么都一通百通。”

子佳微笑,“这回你马屁拍在马脚上,我只比你稍微多读几年书,算得什么,外边真正有学问的人多得很,像张天理便是其中之一。”

“他也真奇怪,怎么会跑去研究亿万年前已经绝种的一种生物。”蓉蓉笑。

“这人很精彩,你看过他那篇威斯康辛大学研讨会的演讲词没有,讽刺得很哪,绝对不是书呆子,他说:‘恐龙骨骼结构,完全因生活上实际需要进化而成,与敝国五角大厦构造不一样。’”

“为什么他提及五角大厦?”

“我猜想五角大厦负责美军事策略,他指美国军事力量过分夸张。”

车蓉蓉不由得笑。

“他持美国护照吗?”

“我想是。”

“这样的人才为何还未结婚?”

“我想他已经结婚了。”

“啊,对,与他的学问。”

“可不是。”

“要讨好那样一家人,真不容易哪。”

“一顿饭时间,同一部电影长度相差无几,蓉蓉,看你有无观众缘了。”

“曾小姐你总是鼓励我。”

子佳只是笑。

蓉蓉自嘲,“噫,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张天和终于要我上阵了。”

稍加操练,即可作战,张天和眼光不错。

再过一天,她俩研究大温哥华地产走势,这个题目十分有趣,子佳十分投入。

她同蓉蓉说:“年年都上涨百分之十几,如此升幅,十分健康,值得投资。”

蓉蓉附和:“张天赐在列治文商场的地皮才一块钱一尺人的货,最后以十二元卖出去。”

“真能干,不过他押注之际。颇有风险,许多人均不看好,那本是一块农土,上空又是飞机航道。”

蓉蓉笑,“张天和说,‘企业’一字,在法文亦作风险解,可见任何生意均有风险。”

“张天和教你良多。”

“我一生都会感激他。”

“他对你是很难得。”

“将来无论怎么样,我都记得他的好处。”

子佳抬起头,她有不祥之兆。

“曾小姐,”蓉蓉苦笑,“他派你来改造我,我已经一叶知秋,心底下,他其实觉得我见不得人,我配他不起,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子佳不语。

“过去电影界找我,我无动于衷,这次我想法不同,万一我在张宅考试不通过,我还有条生路,故没有拒绝,我也想尝试自己掌握前途。”

子佳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她说:“来看过去一年的平均屋价,已涨至三十四万。”

蓉蓉说:“还是便宜得很。”

“国民平均收人才三万多,你不能说屋价十分廉宜。”

蓉蓉很起劲,“对对对。”真是好学生。

“税金甚高,一百元收入,付毕各种税项,只剩二十四元人袋。”

“那也就很辛苦了。”

“你可以同张天赐谈论这个问题。”

“对,旧金山到温哥华的航程多久?”

子佳立刻取出一本世界航空线路地图。

“曾小姐,你家真什么都有?”

子佳摊摊手,“没有钱呀,光有垃圾。”

累了,她们坐沙发上看希治阁电影。

蓉蓉已经发觉:“其实那又矮又胖貌不惊人的导演早已恋上他的金发女演员,他藉电影向她们表示爱慕。”

蓉蓉一把一把抓爆谷吃。

子佳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总是渴睡,自称劳心劳力,故比人家疲倦。

半夜醒来,想回卧室,朦胧间但觉天色己白,索性起身。

地上摊着字典。书册。百科全书。恐龙骨骼模型。北美华侨历史……

子佳逐样收拾妥当。

她以为车蓉蓉已经打道回府,谁知进卧室一看,她却躺在她床上,一本小说遮着脸,床头灯还未熄。

子佳去看看那本小说面子,是杰克-伦敦的《海狼》。

子佳做了黑咖啡在厨房边喝边阅早报。

半晌蓉蓉醒了,进来坐下。

子佳笑问:“准备好了?”

“不,其实还没有。”

“书到用时方知少。”

蓉蓉低下头,“假如他们间我干什么职业,我该怎么说?”

“能不能说待字闺中?不行,那不是职业,广告模特儿?不对,车蓉蓉多年没亮相,女学生,拿不出校名,即时拆穿,白领?怎么看都不像。”

子佳忽然开玩笑,“你要不要做作家?本市最多写作人,又毋需学历经验凭据,就说你正在构思一本长篇小说,一辈子写不出来也不要紧,要求太高难以下笔嘛。”

“我像吗?”

“咄,作家又无固定造型,高矮肥瘦,华丽朴素全有。”

“我没有学问呀。”

子佳一本正经,“你说你根本不爱念大学不就行了。”

不料蓉蓉郑重考虑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张老爹挺爱文艺,不然不会为一部《红楼梦》念念不忘。”

“会不会大胆一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稍后她俩分道扬镳,子佳老觉得身上有股缠绵香气索绕不去,正纳罕,才发觉那是蓉蓉的香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她这才明白香水妙用。

未必是车蓉蓉跟她做学问呢,她自车蓉蓉处偷学一两度散手,就可以颠倒众生了。

那早子佳在公司里接了一通电话。

“你要的书找到了。”

子佳精神一振,“那么快?”

那位文化界的朋友笑道:“谁叫你狗运亨通呢,此刻书在我手上,我人在附近莲子冰室,十分钟后见。”

子佳立刻赶去。

那位朋友见到她扬手,神情有点焦急。

子佳叫一客菠萝刨冰。

“给我过目。”

“子佳,一口价,三万元。”

子佳一怔,笑,“开玩笑,什么书,金叶子打的?”

那朋友瞪她一眼,忽然眼圈都红了,“你们这些女人,买只手袋动辄万多元,套装又是三五万。越贵越好,就嫌不够贵,现在一套珍藏三十年的书要你三万,就要杀价,没天理。”

子佳听出这里边有文章,“且慢,你别骂,从头说来。”

朋友叹口气,“一位前辈,现躺医院里,肺部需要做手术,可是手头涩,我知道他珍藏着这套书,现征得他妻子同意,取出来卖。”

子佳恻然。

她马上掏出支票簿,开了现金支票。

朋友如释重负,“曾子佳,我总算没看错人。”

他自手提袋取出那套书给子佳。

书尚十分新净,用两只蓝布书函装柱,子佳翻阅一下,就收了货。

她眼尖,“这是什么,”指指手提袋里,“扇子?”

“另外有人要。”

朋友取出打开给子佳看。

是湘妃竹的一幅八骏图,署名赵子昂。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等钱用,真的也只好当假的卖。”

“你应该把它拿到苏富比去格价。”

“小姐,兵荒马乱,下午就等着要做手术。”

“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子佳惊骇。

“不擅理财。”

“是位作家吗?”

“早几年还大名鼎鼎呢。”

这,还该不该叫车蓉蓉权充作家呢?

“我要走了。”

“慢着,那扇子要价多少?”

朋友叹口气,“我也不过是个中间人,你说呢?”

“三万吧。”

“杀!”他叹息,“当初不知用什么老价钱买回来。”

子佳再写一支票,向朋友要了收条。

朋友看着子佳,“你是当做好事,是不是?”

子佳不语。

“上天不会亏待好心人,你当是多买了一套不合身的晚装好了,”

子佳点点头。

“我先去把支票存进户口,把好消息告诉他家里人。”

子佳按住他的手,“热心人也有好报。”

“谢谢你,子佳。”他匆匆走了。

子佳感慨万千地拎着手提袋回公司。

把收条交给衣莲,叫她把扇子拿到古玩店去验一验,把书交给张天和。

张天和纳罕,“这是什么?”

“这是送你爹的礼物。”

“他会喜欢这个?”

“我敢同你打赌。”

“我相信你,我对你百分百敬佩。”

子佳忽然对这种油腔滑调起了反感,只是不出声,张天和为人平庸,却永远福如东海,简直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根本不必努力,世事太不公平。

“子佳,大日子就在这个星期五。”

“令尊令堂来了没有?”

“飞机明日下午到。”

“蓉蓉需要到飞机场亮相否?”

“我爸不喜欢大队人马扰攘。”

“那好,就看礼拜五了,不过,我想与蓉蓉到现场勘察一下。”

“有这种必要?”

“当然要,那是你们最熟悉的祖屋,她却从来未去过,摸熟门同路,她会镇定得多。”

“是是是,多谢指教。”

那天下午,张天和只说带朋友去游泳。

他一人带三个女生,大宅的佣人见怪不怪。

张天和一头栽进那奥林匹克尺码泳池,从该头游到另一头,其乐融融,偶然在弹板表演一个花式,落水时倒是姿势标准,水花不大。

三位女生却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忙着到处巡视。

车蓉蓉还是第一次来,她问曾子佳:“你来过这里?”

子佳答:“衣莲才是常客。”她也是首次观光。

那是山上一幢独立洋房,园子颇为宽敞,花木整整有条,室内面积适中,布置大方雅致。

子佳最欣赏那一列白色围蓝边布罩子沙发,有人会嫌素,但子佳深觉舒服。

看仔细了,整问屋子的陈设无一碍眼,却全是最考究的料子。

车蓉蓉讶异,“这么朴素。”

子佳笑道:“这是低调。”

“我知道,低调即是明明穿红色更好看却偏偏穿灰色以显示够品味不夸张。”

子佳与衣莲只是笑。

蓉蓉也笑,“我才不会做出那样无谓的牺牲,”她看着子佳,“你会吗?”

子佳连忙答:“我穿红色一样不好看。”

蓉蓉说:“这样谦逊,亦是牺牲,所以张天和要我向你学习。”

“来,我们来看宴会厅。”

自偏厅过去,两道门拉开来,便是十二人座位饭厅,除出一盏古董式样水晶灯外,一切都不耀眼。

“这后边应是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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