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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帕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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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能骗得过我!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你的故事非常精彩!”

“我——”

“别再骚扰我!”

童建国的目光凶狠起来,手指做成枪的形状,对准我的眉心。

然而,这个动作一下子激怒了我。

只不过是一根手指,难道真会射出子弹?

就算真是一支手枪,也没什么可怕!

“没人可以威胁我!大叔!”

老头惊讶地收下手指,大概从没人敢这么与他说话,停顿几秒后大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种。”

“是吗?”我也放弃地笑了,“谢谢你这么夸奖我。”

“但我不会罢休!1914,只要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就会为你做一件事!”

“真的这么执着?”

童建国面色凝重地说:“只要说出你的故事,任何事情我都回帮你做到,我从不食言!”

当我和他沉默对峙时,一个狱警冲过来大嚷道:“放风时间结束了!你们怎么还在这?”

2009年9月11日。

肖申克州立监狱,洗衣房。

我多了一个伙伴——老金,他被发配到了洗衣房,也许有囚犯贿珞典狱长抢到了图书馆这个肥差。

老金说:“可惜了图书馆让那些文盲去管理,最适合掩盖大麻交易了。”

“最近监狱里有些乱,自从那个阿帕奇来到以后,但典狱长并不这么认为。”

我从洗衣房捧出一大堆狱警制服,刚想交到老金的手里,却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就在你背后!”

读心术瞬间读出老金的心里话。

果然,背后响起印第安人的声音:“你好,1914,你认为是我破坏了监狱的气氛?”

几乎从头皮钻入脑中,震得我耳边嗡嗡作响,匆忙回过头来,对着那秃鹰似的面孔。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对我很不满意?”

阿帕奇周身仍然散发死尸气味,为什么别人闻不到呢?

“我的意思只是巧合。”

“巧合?”他保持着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发现你可不太会说谎。”

我注意到阿帕奇的腰间,别着一支狱警专用的佩枪,不知有没有上子弹?通常只在执行特殊任务时,狱警才会佩带枪支,平时仅装备电棍和手铐,难道他是故意别在身上的?或者那么醒目地戴着枪,是为了引诱我去抢夺?

“哦,我要继续干活了。”

当我要低头离开时,阿帕奇却拉着我的胳膊说:“干吗总是躲着我?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我只四不习惯和狱警说话,先生。”

“你的谎话编得越来越差了。”

老金已经识相地跑开,只剩下我和阿帕奇两个人。他可以轻松地遍个理由杀死我——比如我试图抢夺他的佩枪,于是在搏斗过程中将我击毙。

想到这,我毛骨悚然地后退两不,印第安狱警却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双眼既像秃鹰又似野狼,紧紧盯着我不容得任何回避。

刹那间,我看到了,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秘密。

没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一副电影慢镜头似的画面——

我在空旷的荒野上奔跑,天空被血红的颜色覆盖,身后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有着一张可怕的脸乓,浑身散发着府尸的气味,他举起手枪瞄准我的后脑勺,抠动扳机射出子弹,穿越空气钻进我的脑壳,灼烧着击碎我的脑浆,然后从眉心位置飞出。

我死了。

这就是我从阿帕奇眼里读出的秘密,也是第一次从别人眼睛里,读出如此生动完整的画面,也是他此刻心中幻想的情景。

没错,他要杀我!

或许,他就是为了杀我而来!

阿帕奇依然保持难看的微笑:“你看到了什么?”

“毁灭。”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什么?”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却转头看向另一边,不敢再阅读那骇人的画面。

“再见。”

他转身消失在洗衣房门外,只留下我倒在一大堆狱警制服中。

凌晨。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一阵奇怪的风吹醒了我,睁开眼睛,月光竟如此清澈。小心翼翼下了床,却发现铁门敞开一道缝隙——老马科斯仍在沉睡,外面的走廊浪寂静无声,老天赐给我的机会吗?

悄悄推开铁门,我像一只猴子蜷缩起来,贴着地面爬出牢房。其他囚犯们都沉浸在梦乡,只有我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居然没发现一个狱警!外面的两道铁门也敞开着,似乎就是为我准备的的礼物,轻而易举地走出监区,直到最后一扇大门。

我看到了阿尔斯兰州的星空。

宽阔的大操场上,突然矗立着一栋三层楼房,却是荒村公寓似的破败不堪。

怎么会这样?当我不知所措之时,身后整栋监狱都亮了起来,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许多束手电光线向操场射过来,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狼狗们狂怒的咆哮,狱警们已发现了我,一颗子弹从我头顶穿过,我只能抱头冲进眼前的小楼。

一片灰尘从头顶落下,急忙把房门顶好,穿过昏暗的大厅,迎面一道旋转楼梯。匆忙爬上楼梯来到二楼,却看到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并不像我以往梦中的自己,而是穿得时髦前卫,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我不知该怎样和他们说话,没想到他们居然对我拳打脚踢,逼得我又逃回底楼。

然而,我怎么也打不开大门。外面不断响起警报声与狼狗叫声,但我宁愿冲出去被他们抓住,也不愿被关在这栋楼里,可是任凭我怎么想办法,就是没办法走出小楼,难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我急得在底楼乱转,总算找到另一处楼梯爬了上去,没想到越爬越窄,最后竟变成脚手架,惊险地爬到三楼,却看到一个个小房间,里面有许多女子,穿着艳丽暴露,立刻把我围绕起来。但我感到深深的恐惧,用力挣脱这个温柔之乡,一直爬到三楼屋顶上。

头顶是浩瀚的星空,脚下是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警犬与与狱警围绕着小楼,不少人端着枪向我射击,子弹从我耳边呼啸擦过。最后绝望的时刻,我再也无处逃脱,冲到屋顶边缘,伸开双手一跃而下……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

我醒了。

还在c区58号监房,老马科斯在对面熟睡,月光透过铁窗洒到我脸上。

一个梦。

请原谅我如此详细地描述这个梦,因为我忽然明白了这个小楼是什么?

人间。

梦中的这栋楼,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人间,一旦踏入就难以走出。这里有自己的男人们,欲望的女人们,又被一群狼狗与狱警包围,就算爬上屋顶也无法逃离,头顶美丽的星空永远只是一幅图画。

不,这不是我要的人间。

九月,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

秋风起兮云飞扬,黄沙漫兮渺茫。

放风时间。

今天没有看到童建国,也许他总共只出来过两次,都是为了与我说话?没有心情和华盛顿他们打篮球,独自在操场边缘散步,时刻警惕阿帕奇出现。

忽然,我看到那个衰老的背影——十二宫杀手。

老杰克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似乎快要睡着了,我坐在旁边轻轻一拍:“hello!”

“是你啊。”老头揉了揉抬不动的眼皮,射出两道冷酷的目光,“我知道你在找谁。”

“谁?”

“你的同胞——我的中国室友。”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猜得没错,他怎么不出来了?”

“他不需要白天出来。”

“难道晚上出来?”

老杰克神秘地一笑:“为什么不呢?”

“你什么意思?童建国晚上也会出来?”

“肖申克州立监狱,只有两个人值得我信任,一个是我的室友,另一个就是你。”

“所以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兴奋地压低声音,以免被其他人偷听到,“放心吧,十二宫杀手,我会绝对保守秘密的!”

老头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宛如再把锋利的匕首:“真的吗?”

“我保证!”

“好,如果你泄露了这个秘密,我的朋友会轻而易举的杀死你。”

“没问题,快点告诉我,趁还有时间放风。”

于是,老杰克用那坟墓里的声音说:“每天半夜,童建国都会偷偷打开牢门,在监狱各个地方转来转去,他每夜都会爬到屋顶看星星,然后在凌晨悄悄回来。”

“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吧,肖申克州立监狱戒备森严,每道铁门都关得很死,只有狱警才能打开,他怎么可饿能自己逃出去呢?”

“中国小伙子,你毒谷了你的同胞的智慧,世界上没有他开不了的锁,任何精巧牢固的门锁,在他手中都是一堆废铁!所以,他才可以在黑夜的监狱来去自由。”

“这太荒谬了!如果他能轻易打开牢门,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为什么不越狱逃走呢?你们两个都可以逃跑的啊!干吗还要凌晨出去转一圈,回到牢房等待早上点名呢?”

“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两个人,都不是被抓进来的,而是自愿进入这座监狱,要在这养老送终过一辈子,所以不需要越狱——而且就算能逃出监狱,也不可能逃出外面的荒漠。”

老杰克的话很符合逻辑,我也用读心术验过他的眼睛。

我看透了他的心思:“其实,是童建国要你来告诉我的吧?”

十二宫的目光微微闪烁,我紧追不舍:“他不愿自己对我说,却委托你来故意泄露这个秘密,是吗?”

突然,一阵秋风带着黄沙迷离了我的眼睛。

泪流满面地折腾好久,却发现老杰克已起身远去,留下一排歪歪斜斜的脚印……

图书馆。

自从老金走后,这里人气增加不少,黑帮分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借来《追忆似水年华》,遮挡一本非法传入的黄色漫画。我尽量不看他们的勾当,从新任管理员——连环强奸犯手中,借了一本兰登书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翻开这本英语诗歌赏析,159页有一首williamemesthenley的诗,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这个角落,我默念道——

invictus

bywilliamernesthenley(1849——1903)

outofthenightthatcoversme,

blackasthepitfrompoletopole,

ithankwhatevergodsmaybe

formyunconquerablesoul.

inthefellclutchofcircumstance

ihavenotwincednorcriedaloud.

underthebludgeoningsofchance

myheadisbloodybutunbowed.

beyondthisplaceofwrathandtears

loomsbutthemenaceoftheyears

finds,andshallfind,meunafraid

itmattersnothowstraitthegate,

howchargedwithpunishmentsthescroll,

iamthemasterofmyfate,

iamthecaptainofmysoul.

嘈杂的监狱图书馆,黑市交易的罪犯们,许多双凶恶的眼睛了一,我已完全被遗忘,独自埋头默念这首诗,知道最后两句:

“iamthematerofmyfate,”

“iamthecaptainofmysoul。”

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发黄的纸页,化成一摊灰色印章。

诗的最后有背景介绍——

“威廉.埃内斯特.亨利(williamemesthenley,1849——1903,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自幼体弱多病,患有肺结核症,一只脚被截肢,为了保住另一只脚,终身与病魔搏斗,不甘屈服于命运。“invictus”是拉丁文(=unconquerable),意为“不可屈服”,此诗是诗人在病榻上所作。”

尝试着将这首诗翻译成中文——

不可屈服

威廉.埃内斯特.亨利(1849——1903)

夜幕中我独自彷徨,

无边的狂野一片幽鸣。

感谢万能的上苍,

赐给我倔犟的心灵。

任凭恶浪冲破堤坝。

绝不畏缩,绝不哭泣。

任凭命运百般作弄,

血可流,头不可低。

在这充满悲愤的土地。

恐怖幽灵步步已趋,

纵使阴霾常年聚集,

始终无法令我畏惧。

且不管旅途是否顺畅平稳,

不管承受多么深重的创伤,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的我灵魂的船长。

此刻,身后那些脑残都已不存在,世界安静得就像坟墓,只剩下这座监狱图书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一百多年前的那位诗人,他坐在我的面前,带着唯一的那条腿,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终身被囚禁于命运的监狱,但他不可征服。

感谢你!我的朋友,威廉.埃内斯特.亨利。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invictus

我是古英雄,我不可征服!

如果我不可征服,那还有什么牢笼可以囚禁我?如果我不可征服,为什么还要每夜被关在58号监房?肖申克州立监狱不是我的人生,童建国可以选择在此养老,而我不能!我只有二十七岁,生命还刚刚开始,老马科斯已经告诉了我,这一生要去完成的使命。

但如果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那么任何一样事都无法完成。

是的,我必须要逃出去,但逃出去不是目的,我也不愿忍受永远东躲西藏,逃避悬赏通缉追捕的生活。我想正大光明地回到社会,毫无畏惧地走在阳光下,看到警察也不用害怕。

唯一自我拯救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凶手,洗刷我作为杀人犯的耻辱。

但莫妮卡一个人无法办到,我也不指望真凶投案自首,更不指望阿尔斯兰州警方。

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第一关就是两个字——越狱!

不想等到十年之后,还在监狱操场上和比尔一起打篮球!不想等到二十年之后,经过漫长的自我催眠与心理暗示,相信自己就是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命运在哪里?

我摊开自己的掌心。

然后,紧紧捏起拳头。

“你想打谁?”

身后响起一个骇人的声音,我迅速将双手藏到桌子底下,回头只见那张鹰与狼结合的脸。

阿帕奇。

印第安狱警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散发一般死尸的气味。

他的出现让图书馆里安静了许多,那些黑市交易的家伙们,纷纷识相地掉头离开。

“没……”我的眼神不断闪烁,“没有,只是随便活动一下筋骨。”

“你在看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他已拿起我的书,皱起眉头念道:“《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是。”

“你能读英语诗?”

我谦虚地低头道:“只能看懂大意。”

“可喜可贺!”他的手指仍嵌在我读的那一页,讶异的问,“你在读《invictus》?”

“是。”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灵魂的船长!”

印第安狱警不用看书,竟背诵出了最后的诗句,这回轮到我惊得说不出话了。

除了管理员外,图书馆只剩下我和饿阿帕奇两个人了。

“你喜欢williamemesthenley的诗?”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是,但只读过这一首。”

“我也很喜欢!”他把书还到我的手中,“为了共同喜爱的诗人,我们握个手吧!”

原以为狱警们的阅读喜好仅限于《花花公子》,却没想到这个豺狼似的阿帕奇,居然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示友好,并率先伸出右手。虽然心底嫉妒厌恶,但我和碍事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和他轻轻地握了握,竟和死人一样冰凉!僵硬得块金属,我迅速将手抽回来,半边身子似乎麻木了。

“1914,显然你不太情愿?”

他的目光再度犀利地盯着我。

“因为,我感到有些不安。”

“原因?”

寂静的监狱图书馆,我沉默了十几秒,突然鼓起勇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掘墓人……掘墓人要来了!”

第二天,放风。

狂风夹着无数沙石横行霸道,许多囚犯不敢出来比尔与华盛顿也放弃了打球。只有我顶风走在操场上,手掌遮挡面孔,眯着眼睛艰难前行,沙子无孔不入地钻入眼睑,刺激得我泪流满面,就像父亲刚自杀的时候。

冲过一片黄色沙障,指缝间依稀可辨一个高大身影,直到他将我拦住,说出一句亲切的汉语:“喂!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是,可偏偏碰上了这种鬼天气。”

说中国话的感觉真好!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风沙,让我看清了这张中国老男人的脸——童建国,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可能也是他第三次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白昼下。

“我知道有个避风港!”

“什么?”

“跟我来!”

狂风中说话都很困难,只能连对口形带打手势。

跟着童建国向大楼走去,一路用衣服包裹脑袋挡风,平时被狱警看到一定会挨打,但现在狱警也都戴着防沙眼镜,躲在很远的地方抱怨老天呢。

跑到车库的墙壁角落下,果然风沙弱了许多,张大眼睛嘴巴都没关系,原来这就是“避风港”。

“大叔,你平常不是待在牢房里不出来的吗?”趁着四下无人,我丝毫不给童建国留面子,“怎么对操场地形那么熟悉,发现这个避风港呢?”

“哈哈!”他再度放声大笑,反正大风是最好的消声器,每人能偷听我们的谈话,就算听到也不懂中文,“你很聪明,你知道是我让老杰克故意泄露秘密给你的?”

“是,因为你想要帮我?”

“自作多情!”

中国老头对我兜头到了盆冷水,躲在这个避风的角落,像观赏难得的风景,看着漫天风沙的奇观。

“对不起,我——”

“等一等!”他冷酷地打断了我的话,出神地盯着天空,“我在东南亚丛林里度过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

我强迫自己耐心等了几分钟,再大胆地问:“你还记得上次说过的话吗?”

“什么?”

“只要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你,你就为我办一件事!任何事情都会帮我办到。”

“是,这是我说过的话,绝不会自食其言。”

“真的吗?”

好像我对他的怀疑是一种侮辱,童建国怒目圆睁道:“当然!你要试一下吗?”

“好!我相信你!”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伙子。”

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他没有骗我,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的故事,从不到两年前说起——事实上这也是我全部的记忆。”

童建国着急地插话:“你活到二十多岁了,却只有两年的记忆?”

“是,其中朝过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美国的看守所与监狱里度过的。”

“难道——你在两年前失忆了?”

这个老家伙果然不简单,一语中的而猜中了!

“是,当我从昏迷中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别人为我安排好的。”

“有趣!你怀疑这不是你本来真实的人生?”

“一开始深信不疑,但后来渐渐怀疑,最后疯狂地想要寻找自己的过去,直到我发现一个千年以前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兰陵王!”

于是,我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从发现杭州的车祸时间,遭到裁员走投无路,父亲自杀使我发现学院秘密,接着是古英雄和蓝衣社,踏上美国的土地,落入白虎节堂式的陷阱!

童建国用了三十分钟,聚精会神地听我的故事,中间没有插入一句话,直至他的目光也变得一片死灰。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所有人的故事,只是我比他们更可怜,或许将在这里慢慢变老等死——不,这不是我的命运!

“信不信由你。”

说完自己漫长曲折的故事,我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看着头顶呼啸的狂风黄沙,眼眶中已饱含泪水——这次不是被黄沙刺激的。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大叔一脸严肃地盯着我,沉闷的声音绝不带半点玩笑。

“真的吗?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是!我相信你的故事,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相信你是一个特别的人,相信你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相信你的命运不是在这里像我一样养老等四!”

“谢谢!”最后这番话让我心头一阵激动,“谢谢你的相信!”

然而,我却说不出那两个重要的字,看着老头的眼睛,似乎声音都被风沙吞没。

“如果你不好意思说出愿望,那么我可以代你说——”

“你已经猜到了?”

他微微点头,毫无顾忌地朗声道:

“你想要越狱!”

2009年9月16日。

去年的今天,我从洛杉矶飞往阿尔斯兰州首府马丁.路德市,当晚发现刚被杀害的常青,旋即被捕,从警察局到看守所到法院直到这里——

肖申克州立监狱,探望室。

默默坐在椅子上,等待那个黑色人影靠近,她袅袅地走到近前,摘下大大的墨镜,混血面孔沾着几粒沙子。

不需要语言的问题,我的身体先激动起来,难以自制地将她搂住,贪婪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要溺死在这条温柔的河中。

莫妮卡的十指紧紧扣住我的后背:“你的肌肉壮多了。”

“也许在蹲十年监狱,我就锻炼成施瓦辛格了。”

“哦,对不起!”她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辛酸,退后看着我的脸,“我没办法照顾好你。”

“不,你已经对我非常好了,我是知道满足与感激的人。”

我又把她拉进怀中,试去她脸上的沙粒,抚摸温柔的栗色长发,仿佛是我饲养的小绵羊。

“你好吗?”她摸着我的嘴唇,眼神迷离,“隔了那么久才来看你,没有没有怨恨我?”

“没关系,这里我可以自己搞定。”

“几个月前,父亲撒手不管了,让我全面接管天空集团的事务,忙得我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根本没有时间来阿尔斯兰州。”

“可怜的莫妮卡,你一定忙坏了吧?”

“是啊,我才那么年前,就要与那帮老家伙搞脑子,简直就是缩短寿命!天空集团的内部很复杂,尤其在这种危难时刻,高管们只关心自己利益,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搞得我神经衰弱,长期失眠,我担心就要得忧郁症了!”

“只要你和你的父亲不放弃,一定还有希望的,我也肯定能看到!”

我居然把秋波给我信里的话,又说给了困境中的莫妮卡。

“在美国的监狱待了那么久,你的中文一点都没退步啊?”

“哦,最近我的中文说的不少。”

“怎么会呢?”

不想解释关于童建国的事,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她,贴着莫妮卡的耳朵说——“我就要获得自由了!”

她立刻往后退了半步,疑惑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问:“抓到真正的凶手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

“奇怪啊,你才关了一年,不可能那么快就给你减刑的啊!难道法官给予你特赦了?”

“不。”

两个“不”说得很平静,却使莫妮卡越来越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

她的急脾气又来了,我还是贴着他的耳朵说——

“三天后,我将越狱。”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莫妮卡的表情凝固住了。

“别担心,我会活着出去的!”我再度将她紧紧拥抱,“我要自由!”

“等一等!越狱?你疯了吗?”

虽然狱警肯定听不懂中文,但她还是对我耳语。

“我没疯,我很理智。”

“这里是肖申可州立监狱,美国最残酷的地方,没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就算你能逃出监狱围墙,也不可能逃出这片荒漠,开车近来就要许多个小时,你会活活渴死饿死的!”

“我有我的计划。”

“god!”她用力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可不想接到典狱长的通知,说你在越狱中被击毙,或者越狱后永远地失踪——尸体被秃鹰吃掉了!”

但我丝毫不为:所动:“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命运,怪不得任何人。”

“你信不信为了你的生命,我会向典狱长告密,让你被关在禁闭室里不能越狱!”

“不,我不信。”

我已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心里话:“不,我怎么会告密,只是想吓唬你每让你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想要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就是痴心妄想!”

莫妮卡仰头叹息:“整整一年以前,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你被警察抓住了,于是我连夜从中国飞到美国,但我没办法让你自由,哪怕一天都没有!”

“是,我已经失去自由整整一年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一个囚犯,不甘心每天的铁窗生涯,但你要现实一点,不能因此而送了性命。”

“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从来没有杀过人,却被判定一级谋杀罪,要在监狱里过一辈子!这不是我的人生!我宁愿勇敢地毁灭,也不能这样窝囊地生存——不自由,毋宁死!”

看着我毅然决然的目光,莫妮卡终于低头认输,颤抖着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我的自由,我自己来完成。”

“古英雄,我发觉你第一次那么自信,浑身上下透着勇敢,完全不像从前胆小脆弱的你。”

自己却完全没感觉到,我的目光那么有力而性感:“也许,肖申克州立监狱已彻底改变了我。”

“你越来越值得女人喜欢你了。”

“因为我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恩。”

她软软地倒在我怀中,像个小女人低头羞涩,我深深吻了她一下:“莫妮卡,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随时都开着手机。”

“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

2009年9月19日,深夜。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合上手中的小簿子,活动酸痛的手腕筋骨,长长吁出一口闷气。

我的故事,截止今晚已全部写完,忠实地记录在这几本小簿子中。

后面的故事将更加精彩。

小簿子被我塞进背包,还有医务室拿来的药,几件妈妈寄给我的内衣,一叠黑市交易来得钞票,至少有一千美元,以及一个大矿泉水瓶,几块新鲜的土司面包——老马科斯从餐厅偷偷带进牢房的。

微暗的灯光照亮我和老马科斯的脸,他端了一杯凉水举过头顶,闪烁着格瓦拉式的目光:“孩子,祝你成功!”

我也举起一杯凉水,就当上等的香槟:“马科斯老爹,祝我成功,也祝你健康!”

两只监狱配发的塑料杯撞在一起,灌入一老一少的愁肠,经过食道刺激隔壁的心脏。

抬头看着高高的铁窗,栏杆外沉沉的黑夜,前几天狂风突然停止,夜空如此清澈美丽。

忽然想起那个梦,站在监狱的大操场上眺望星空。

“谢谢!”我看着老马科斯酷酷的双眼。“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我的孩子,你是gnostics,是我一生等待的人。”他也抬头看着铁窗没“我知道你的使命,不是留在这里慢慢变老,而是逃出这座监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假如我死了,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

“但这不是你的命运。”

我恋恋不舍地叹息:“假如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的。”

“明年我就会刑满释放出狱,到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

“但我还是有些恐惧,外面的世界可能比这里更危险。”

“是,外面衣冠楚楚的人们,比这里的罪犯们更虚伪,戴着更厚更漂亮的面具。”

“在我前二分之一的记忆里,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了,从没看到过他们真正的脸,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的写的都是假的,真实已成为奢侈品。”

用力地说了这么多,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保存体力。

“真实?”他重复了这个单词的西班牙语发音,“hero,你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你以为自己也活得真实吗?包括你自己的人生,甚至你自己的意识。”

“以前觉得是真的,但现在知道我错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犯过太多错误,但大部分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人生并非自己的选择。”

“什么意思?”

老马科斯又像老师那样说话了:“好比我们的出生,并不取决于自己的意志,你无法选择你出生的国家,也无法选择你出生的时代。”

“没错,如果让一个出生在阿富汗的孩子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下辈子出生在美国。如果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出生在两千年前,而不是现在这个年代。”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刻开始,我们的人生就处处是别人的选择,父母为我们安排好了家庭成长的环境,每个人只能按部就班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养成彼此不同的性格,接受注定不同的教育,最后成为天差地别的人生。”

“性格决定命运,而性格又是童年环境决定的。”

忽然,想到送快递的农民工与手快递的白领们,他们的命运如此不同,但真的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吗?一个出生在贫困农村的中国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接受叨登教育,可能从出生就注定一辈子贫穷;而一个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就算读不好书也有机会上大学或出国留学,堂而皇之地成为白领甚至公务员。

命运就是如此不公,真正彻底改变命运的人,又能有万分之几的概率?

“你的人生是自己选择的吗?”

我苦笑了一声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

“但是,老天赋予了你特殊能力,甚至给了你一个伟大使命。”

“因为我可以看到,看到人们的真实的心,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到什么才是人间!”

“你是读心术者,也是gnostics!”老头的双目炯炯有神,像发现了一块金矿,“历史上有一些读心术者,比如八十多年前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掘墓人;历史上也有一些gnostics,比如巴西里德斯、马克安、瓦伦廷……但一个既是读心术者,又是gnostics,两者合一的人,你可能是人类中的第一个!”

“第一个?”

“hero,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你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灯光下老马科斯的连旁莫如同远古神话里的人物,线条分明的鼻梁与双眼,浓密的络腮胡须,都似雕像保存在我的心底。

他是真正改变了我的人。

曾经,我只是茫然地随波逐流,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解答身份的疑问。后来,当我知道自己是古英雄,却陷入蓝衣社的烦恼,接受常青的任务,冒充高能来到美国,妄想骗取天空集团的财富。然而,我却被流放到阿尔斯兰州的荒野,失去自由,忍受煎熬,暗无天日!直到我遇到这个老人,让我发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我反而从容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

子夜,零点。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仓的走廊,一阵脚步声走过每个牢房,此起彼伏着囚犯们的抱怨和尖叫。

“1914!”

又是阿帕奇的声音,在58号监房门口响起,随之飘来浓烈的死尸气味。

然而,昏暗的牢房没有任何回音,两个囚犯似乎平白无故地蒸发了。

印第安人狱警的脸色一变,拧起狼似的眉毛,再度厉声道:“1914!老马科斯!”

没等里面回答,他已自行打开牢门,其实这是危险动作,囚犯可能趁机夺门袭击狱警。

然而,当等他走入牢房,我便从床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口干舌燥地回答:“在!”

接着老马科斯也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什么事?阿帕奇先生!”

我和老头都躺在床上,绝不像有阴谋企图的样子,狱警用手电扫射狭窄的牢房一圈,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阿帕奇大胆地靠近我的床,丝毫不怕我会夺他的电棍。

“是啊!”老马科斯揉了揉眼睛,俨然刚从梦中惊醒,“白天放风运动得太厉害了,晚上睡觉就特别早。”

“1914,你呢?”

我光着上身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回答:“不是传说掘墓人就要来了吗?还是早点睡觉的好,免得半夜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你相信?”

“是,不是连你也相信吗?”

“也许。”

阿帕奇面无表情地退出牢房,重新把铁门紧紧锁好,自己检查确认了两遍:“晚安!”

“明天见!”

外面继续响起查房的脚步声,我轻声地问老马科斯:“你真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怪味?”

“不,没有啊。”

“难道是心理作用?”

我又用力嗅了嗅空气,腐尸的气味依然挥之不去。

c区走廊已渐渐陷入沉寂,直到凌晨都不会再有检查了。

眺望一眼铁窗。

新月如钩。

躲猫猫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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