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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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乍暖,胡紫默换上春杉带着丫鬟阿璧上街。
她身着浅紫大襟、彩绣长袄裙,外罩素色描金边,足蹬彩绣镶宝弓鞋,腰间的藕色纱巾随着她的身形移动摇摆。
她全身上下没有其他首饰,只在胸前配戴一个小小的包金锁片。未着胭脂的白净脸上嵌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黑如漆墨的眼瞳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娴雅端丽,她微微噘起的唇边漾着两个小酒窝,纤细削瘦的身形更让人升起怜惜之意。
这样一个灵秀飘逸的女子走在街上难免招来“醉翁眼光”,但她并不在意,因为从小她就跟着爹爹在市集中进进出出,早已习惯,这里的商家谁不知道她就是“古月斋”胡老板的千金。
听说胡老爷除了这个女儿外,没有其他子嗣,但他丝毫不以为意还处处昭告于人。他就是有了这个“于金”才帮他带进千万财富,让原本贫困的家庭变成殷富之家。
因此,他顺理成章地把女儿宠上天!胡姑娘独钟玉器,他就成箱成堆的搜购、举凡她日常用品皆是以玉雕之,比如碗筷壶盘、桌椅镜台。簪镯佩件……尽管干金散尽他都甘之如怡。
另外,胡小姐的眼光奇准,总能在一堆古物中寻出遗珠,分辨膺品的能力更是常让一些专家咋舌。为此她常一个人带着丫五到各个五百店、珠宝行、古玩店里挑些好货色,再回家交给父亲高价转手卖出。
紫出进了“鸿记宝斋”,专心地细细翻着陈列货品,逐一握在掌心把玩。
“胡小姐,你好眼力,这凤形镶翠金步摇是五代墓出土的宝物,除了这支我担保你找不到雷同的,还有这镶金缨络市面上也挺少见的。”老板倾力推销。
紫默微微地摇头,放下手中金步摇,拿起把翠羽簪,那雕功、刻功均属一流,翠绿色的簪上镶着几朵新梅,梅侧有一只雕得栩栩如生的蜜蜂正扬翅待飞,仿佛春风一起它就要展翅飞舞。
胡紫默心喜的表情瞧在眼尖的老板眼里,便拼命鼓吹。
“我都忘记胡小姐最喜欢玉器了,看我这浆糊脑袋……”
正说着,门口处进来两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老板不禁分了心,一双眼珠子直朝外溜。
紫默体贴地说:“老板您去忙,我是熟客您别急着招呼我。”
“那么胡小姐……我就不招呼了。”
她颔首,低头继续挑选。
“老板,我要买一副玉质首饰。”福骐隽言道。
“您要耳坠子、手环、项链还是簪子?”
“都拿些来瞧瞧。”
“是!您请稍候。”老板转身取物。
“买首饰?有鬼哦!从实招来,哪家的姑娘要劳动咱们福将军亲自挑礼物?”索应纶暖昧地朝他一笑。
“你说呢?”
“该不会是我们家哪一个有福气的格格受您青睐了?”
“如果你肯‘青睐’我们家双双,我就给点回馈,如何?”
他反口咬住好友。
“你别害我!”索应纶瞠目大叫。
“她对你可是情有独钟。”骐隽似笑非笑地说。
“多承厚爱,在下无福消受。”那个调皮捣蛋的鬼灵精——他想起来就头皮发麻、浑身不适。
老板用托盘取来几包玉器,他皆不满意。
“有没有其他的?”
在福骐隽询问的同时,紫默也挑好几项物品,拿到柜台前交给老板结帐。
老板一面拨着算盘记帐,一面从中拿起紫默挑选的翠羽簪递给福级隽。“公子您看,只要花点功夫细细挑选就能挑到好东西。”
他接过手,在审视翠羽簪的同时顺带扫了紫默一眼,他发现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炯炯眼神被那块玉紧紧揪住,一瞬也不瞬地注视它,根本没注意他的存在。
野隽微微一笑,有意思了,从来没有女人能这样忽视他。
老板见他饱含笑意,以为他对胡家小姐有意思,善心地想玉成好事,便搭口说:“公子,胡小姐可是我们这一带的玉器专家,您想买玉可以请教她,她的眼光比咱们这些开几十年店的老头还灵光呢!”
好玩!骐隽的眼光从未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停留那么久。莫非,看到——他的心也随之荡漾?应纶决定帮他一把。
“玩石头也需要专家?都是些一女孩儿玩意罢了。”索应纶故意这么说。
“那是你不懂!书上说君子也要戴玉的,不戴玉就称不上君子?”阿璧不服气地嘟起嘴巴。“阿壁!”紫默轻声阻止她。
“你读哪一本书?我怎么没看过?是瞎扯的吧!”应纶故意挑衅阿璧。
“小姐!你说啦!免得他们狗眼看人低。”她这话连骐也一并骂进去了。
“请公子原谅下人无状。”紫默对着应纶屈膝一福。
“姑娘可否指教哪本书上名这一段话?”索应纶仍咬住那话题不放,试图引出她清脆悦耳的嗓音。
“阿密指的是礼记上那段:”古之君子必佩玉…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故君子在车则闻惊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人也。“紫默柔声道。
“对了!有这么一段、是我孤陋寡闻不及姑娘了。”应纶欠欠身。
“好说。”她点点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福骐隽的腰际,神情专注地像是从未有他这号人物在场。
“姑娘,这支翠羽簪可否割爱,”骐隽清清嗓子,把她的眼光引回自己身上。
“抱歉…”她抬头回应,一仰首却望进他魅惑的深邃目光中,心跳漏了两下。这个男人啊,好迫人的威势,俊秀的脸庞流露着尊贵气质,他跟她是不同阶级的人!在他无礼的注视下,她的眉尖下意识地聚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居然有女人对福骐隽的注目不悦?
“我想把它送给一个老人家祝寿。”骐隽撇撇嘴,不懂为什么要对她解释,但话就这么自然的脱口而出。
“那——好吧!”紫默的意愿在他的霸气中让步,不过下一刻她的眼睛又闪亮了起来。“公子,既然我让了玉簪,您身上那块玉佩可否割爱?”
“你说这个吗?”他将玉佩递到紫默面前。
她轻触美玉,纤细皙白的小手衬着翡绿映出一幅好画。
“啊?小姐,这块玉跟你那块一模一样呢!除了刻在上面的图形有一点点不同……咦?说不定两块可以并在一起。“阿璧见玉惊呼不已。
“姑娘,你有同款的玉佩?”乍闻丫鬟的话,骐隽的温柔眼光霎时转为如锋利刀刃,剑剑朝她砍杀。
紫默承受不来他犀利的炽热眼神,怯懦地螓首低垂。
“回答我!”福骐隽恣肆地抬起紫默的下巴,强悍地命令。
她强自镇静,垂下长密睫毛、深呼吸平复心悸后,轻言:“如果公子有意割让,请到‘古月斋’一谈,我愿意高价收购。”说完话,她携着阿璧仓促离去。
两道欲吞噬她的目光,让紫默全身不寒而栗,她像被锁定的猎物般惊慌地盲目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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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璧,你把‘篆文金坠饰’留下,其余的送到店里给爹爹。”紫默拿着一本词选,靠着卧椅翻阅。
“小姐,你留下这个可是要给厨房的沈大娘?”阿璧问道。
“是啊!沈大娘的女儿要出阁了,给她添个嫁妆。”
“小姐,你待下人真好,难怪人伙儿都羡慕我好福气,能在你身边当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分,谁也别羡慕谁,懂吗?快送去吧!”
“我懂!我出去罗!”阿璧一旋身,步出门外。
紫默取出凤纹玉佩,阿璧说对了,两块玉是一对的,这两块各雕着龙凤图样,取其义为“龙凤呈祥。”这种雕法在市面上很普遍,她经手看过的双佩很多;但从未见过玉质这般温润翠绿,雕功这样细腻的。
若没猜错,这两块玉应是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她手上这块是爹爹要她保留的传家宝,那么他——身上佩带的那块玉呢?又得自何处?这样的双佩很少有人肯单独出售的啊!
用手指描绘着它上面的纹理,心底浮现出那男人的身影——一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威势,站在他面前,她的四肢像似被无形的绳索牢牢捆绑,而动弹不得,他太危险、太容易掌握人的情绪了。
他是什么样身分的男人?她竟然在还没弄清对方的身分就贸然提出割爱,实在太唐突也失态了、紫默心神不宁地蹙起双眉。
紫默取下颈间的包金玉锁片,换上手中的凤形玉佩,把它藏入单衣内,细细感受冰冷玉石在胸间烙下的丝丝凉意。
一抹不甚熟悉的情愫悄然地爬上紫默心窝,他是这样的一个伟岸男子呀!但他眼底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恨意却教她却步,迫使她必须寻出另一种情绪来遮掩她的霎时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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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紫默!你给我死进来!”足未踩入店铺,就听到娘的怒吼声,紫默转头和阿璧对望一眼,然后硬着头皮走进店里。
“娘——-”紫默轻声低唤。
“你这败家女又看上哪家的珍贵宝贝了?非闹得你爹拿个部家当去换才甘心,”琴姑气恶的一掌挥向桌面,震得怀中茶水外溢。
“你别听那疯婆子乱说话,乖女儿,来!看看爹帮你买的宝物。”说着、胡男献宝似地把龙纹玉佩递上。
紫默震撼地望住手中的玉佩,他——来过了?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会轻易抛售自己的随身物?
“爹!您用什么价钱买下它?”
“什么价钱?那个昏庸的老头子拿一整间店,去跟人家换一块破石头。就因为你喜欢、你爱、你要,他就不计代价把它捧到眼前献给你,真不知道他上辈子造了哪条孽?才会捡回你这个来路不明的讨债鬼!捡也捡了、养也养了,我不计较、我认啦!可是——胡大小姐能不能求求你,你有满屋子的玉了,可不可以不要再看一样要一样,我们胡家已经供不起你这种‘千金’大小姐。再照这样下去,胡家迟早要宣告破产!”琴姑连珠炮似地骂出满腔的不满。
“你给我住嘴!再多讲一句我就把你休了。”胡老爷气呼呼地吹眉瞪眼。
“你就会一天到晚拿休书恐吓我,是啊!是啊!我是人老珠黄不值得人家疼,就想一脚把我踢开!跟个死没良心的男人几十年,下场就是招人嫌弃?我的命好苦啊!”她说着说着便哀哀啼哭起来。
“有本事就生个儿子或女儿给我宠啊!自个儿连个蛋都下不来,还好意思成天说东骂西。”
“爹爹,别和娘呕气,娘有娘的委屈,何况您用一间店去换一块玉佩,的确是有欠思虑了。”紫默轻拍娘的背安抚她,却被她不领情地伸手架开。
“女儿,老爹开了十几年店实在是开腻了,早想把店让出去,这会儿有机会能带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颐养天年,何乐不为?”
说完他把头朝向琴姑,语气变得粗暴地喝斥:“凭什么我要辛苦一辈子都不得休息,你这疯婆娘不要把每一笔帐,都往紫儿身上算!”
“我是疯婆娘?你才是老怪物!谁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根本就贪上这小妖精的美色,想把她养大纳为妾,你以为你的私心没人看透?可惜啊!可惜!女大不中留啊!眼下不就勾引外面的野男人拐走你的店了,再不用多久,你那些家当就要全落入人家的口袋里。”
“娘,紫儿知道您心里有气,但别这样说我、说爹啊!”
“说你?我还想打你呢!打死你这狐狸精就不会搞怪了。”说着抬手就要往紫默身上打。
胡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着接休书吧!”说完拉着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去。
胡男的恐吓让琴姑对紫默更加恨之入骨,她忿忿不平地朝着渐离渐远的两人狠声低语,“好!你等着,是你对我不仁在先,休怪我对你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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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紫默拿着玉佩细细端详,触摸着栩栩如生的龙雕,他的身影又缠上心头,他是怎样霸气的男人呵,镇日盘旋在她的脑海,怎么也驱赶不离。
想起他讥讽的表情、那股不容人逼视的气度,她就浑身泛起一阵颤抖。像他这种人要一个小小的古月斋有何用途?她叹口气,这种心思深沉的男人,她恐怕永远都无法看透。
“失火了!快逃!失火了!”
一阵扰攘的叫喊声,震惊了她的知觉。
“小姐!快逃!火势向这边烧过来了。”阿璧破门而入,神色仓皇的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他将她往外拉。
一时间,府里的仆役纷纷往门外冲,炽热的空气灼得紫默双颊潮红。猩红的火迅速地在一幢幢屋舍里奔驰、游窜,烈火将夜牢照得如白书般明亮。
忽地,她遥遥望见爹爹颤巍巍地往早被大火吞噬的库房跑去,她甩脱阿璧的手往爹的方向飞奔,却仍来不及救回生,她眼睁睁地看着爹投身于大火中,看着他的身体在大火中痛苦地扭曲变形。
她的泪水不禁哀恸的扑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