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裤子……破了。”
“哪儿破了?”
“在后边……”
“唉,倒说你不玩呢!让我看看。”
“不。”
“怕什么哩!我带头针线。我给你缝。”
“不”。
她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开始笨拙地往针眼里穿线。我立刻紧张得像医生要给我打针一样。
“转过来!”她命令我说。
我不动。
她过来。用手使劲把我掀转身。我一下子伏在杏树干上哭了。
小萍一句话也不说,开始给缝屁股后面破了的裤子,针时不时扎在我的屁股蛋上,我疼得喊叫起来,她却在后面咯咯地笑着,说:“快完了……”
鼓弄了很长时间,她才说她缝完了。我用在后面摸了摸,已经不露肉。
她像没事似的抬头望了望树上的青杏说:“毛杏子最好吃了,酸酸的……现在咱们回吧?”她对我说。
“我先不回去,你走……”
她冲我笑了笑,就走了。走出不远,她又回过头叮咛:
“你快回来!”
她走了,消失在山下的小土路上。
我抬起头,望了望绿叶间那颗颗毛茸茸的青杏子。
尽管我不太会上树,但我还是挣扎着往这棵杏树上爬去。
我勉强上去,刚摘了一颗杏子,由于脚没站稳,一下子从村对上摔下来了。
我跌倒在地上,听见屁股后面“嘶”的一声。天啊,刚刚缝住的裤子又一次破了!
泪水再一次盈满了我的双眼。这次使我伤心的是,我无法是手中的这颗杏子送到小萍手里了。正是为了报答她,我才冒险上树的。现在总摘了一颗杏子,但付出了裤再一次被扯破了代价……
我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决定非把这颗杏子送给她不可。
我于是硬着头皮从山里下来,磨蹭着来到学校下边的小河边。
我看见同学们正在院子里大扫除。我不敢上去。
我突然看见小萍到院畔上来倒垃圾。她也看见了我,喊:
“你快回来!”
我没动。
她站了一会,看我这样子,就从小路上转下来了。
她站在我面前,问:“你怎不回去?”
“给!”我把那颗杏子递到她面前。尽管这杏子已被我的汗手弄得又脏又黑,小萍还是惊喜地一把夺过去,扔在自己的嘴巴里。她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酸酸的……咱们回……”
“我回家呀……”
“现在还没放学呢!”
“我的裤子又扯烂了……”我说完,掉转头就跑,并且没忘了用一只手过去遮住我的不幸的屁股蛋……
从那以后,我和小萍之间就渐渐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友谊——一个富足人家的女儿和一个穷人家孩子的友谊。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这一切,只是感动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
她以后在学校经常找我玩,使旁的学生感到“眼红”。她甚至带我去过他们的家。我当时没学过更多的形容词,只学过一个“金碧辉辉煌”,我就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家。她母亲是个非常厚道的人,曾经给我缝过一身崭新的卡叽布衣服。
当我把这身新衣服穿回家以后,我父母都以为我是在外面偷的,一个开口就骂,一个出手就打。当我掉着眼泪说明实情后,我父母亲也大受感动,嘴里喃喃地念叼说:老王一家人真是些善人。可就是没生养下男娃。他们这样修行积德,老天你一定会让这家人添个男丁。当时我也曾祈告过老天爷,就像我父母亲说的那样,让小萍她<a href=http://yishu.zuopinj.com/153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妈</a>再给她生个弟弟。可后来也没有生。现在想起来这有多么可笑……
一年以后,小萍突然离开了村子。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全家都搬走了。听说她父亲报名去支援西藏,到一个叫日喀则的地方去工作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后来上高中二年级时,听说考上了北京医学院。在这以后,我也考上了西北农学院,专攻麻业专业,后来又留了校,当了讲师;以后又当上了副教授……
副教授立在这杏树下,望着绿叶间那毛茸茸的青杏,两颗泪珠不知不觉从眼角里滑了出来。为了那逝去的愉快和忧伤,为了那又酸又甜的回忆,他微笑着哭了。此刻,他似乎又听见了那欢乐的、稚气的歌唱:找呀找呀找呀找,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见!
再见,小萍。实际上,我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你了,但我永远记着你——我少年时期的伙伴!你知道吧?我现在就立在这棵我们曾共同喜爱的杏树下——我为我补过破裤子的地方,向你致遥远的祝福。我相信,不论我们走向何方,我们生命的根和这杏树一样,都深扎在这块亲爱的黄土地上。这里使我们懂得生活是多么美好,从而也使我们对生活抱有永不衰竭的热情,永远朝气蓬勃地迈步在<a href=http://luyao.zuopinj.com/102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人生</a>的旅途上……
他用手绢沾了沾眼睛,然后像小时候一样,笨拙地攀上了这棵杏树。他摘了一颗青杏,又从树上溜下来。
他把这杏子扔嘴里,细细地品尝那股酸酸的滋味,然后便告别了这杏树,走下山来。四月的风轻轻抚摸他夹杂几根白发的头,抚摸他留着泪迹的脸颊,抚摸他那颗孩子一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