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着,他的表情凝固了,满脸写着恐惧。他停下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几乎有些滑稽。
“这时,我也看见了他看见的东西——那是阿卡沙的身影,她走过来,越过我,站在我的右方。她的头部的亚麻布已经被扯掉,双臂也恢复了自由,满身满脸都覆盖着尘土。
眼神和从前一样空洞,她慢慢向他袭来,一点点逼近他,而他却无法挪动步伐来拯救自己。
“他跪了下来,用埃及语对她喋喋不休地诉说起来,一开始语含震惊,渐渐因为恐惧而变得结结巴巴。她继续逼近,身后留下一串沙印,她每慢慢滑动一步,裹在身上的布就撕裂得更多,接着纷纷掉落下来。他转过身去,却摔倒在地上,他用双手向前爬动,似乎她具有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他从地上站起来。
她肯定这么做了,因为他最后完全趴伏下去,胳膊肘向上支起,动弹不得了。
“她安静地、缓慢地踏上他的右膝关节,把他踩碎在脚下,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下一步,她又踩碎了他的髋骨,他像不会说话的野兽那样嗥叫起来,鲜血从被碾碎的肢体里不断涌出。然后,她一脚踩在了他肩膀上,一脚踩在头上,于是,在她的重压之下,他的头颅就像一颗橡果那样爆裂开来。嗥叫戛然而止,可身体还在抽搐,鲜血从各个部分喷射出来。
“她转回头,表情毫无变化,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完全没有反应,即便对我这惟一的目击者也是同样冷漠,而我此时早已惊恐万状地瑟缩在墙角了。她以同样缓慢的步伐毫不费力地在他的尸体上来回踩着,直到碾碎了他的每一寸骨肉。
“他的残骸已经看不出人形,变成了一摊浸着鲜血的肉浆,可是它泛着微光,冒着气泡,时而肿胀,时而收缩,好像还有生命似的。
“我吓得呆若木鸡,我明白他的生命并未完结,而这正是不死的意义所在。
“她终于停了下来,把身体缓慢地转向左侧,好似链条拉动石像在慢慢旋转,她举起手,沙发旁边的油灯就升到了空中,然后落在这血肉模糊的一团上面,灯油洒了出来,火苗迅速蹿了上来。
“他浑身就像脂肪一样燃烧起来j火焰跳跃着,从头到脚覆盖在这一堆黑糊糊的血肉上,鲜血似乎也成了火焰的燃料,刺鼻的浓烟里,夹杂着灯油散发出的恶臭。
“我跪在地上,头靠在门框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震惊到几乎要失去意识了。
我看着他被燃烧殆尽。我看着她站在那里,站在火光后面,在她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丝毫迹象显示出智慧、胜利或者任何意图。
“我屏息以待,等她把目光投向我。可是并没有。时间慢慢过去,火焰熄灭了,我这才发现她已经停止了移动。正如所有其他人曾经期望的那样,她又回到了彻底的缄默和静止的状态。
“屋子里一片黑暗。灯火已经熄灭。灯油燃烧的气味让人恶心。她在闪着火光的余烬前驻足站立,周身包裹的麻布已经破碎不堪,使她看上去仿佛一个埃及的幽灵,镶金的家具在星光下闪烁着,式样、花纹带有典型的罗马风格,它的繁复多变和精巧细致,竟然有点儿像皇家陵墓的内室。
“我站起来,肩部和胳膊隐隐作痛。我能感到体内的血液在迅速弥合伤口,可是创伤还是太深了。我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愈合。
“当然,我能确定的是,如果我喝下她的鲜血,伤口的愈合将要快上许多,或许只是瞬间,那么,我们今晚就能启程离开亚历山大。
我就能带她远远离开埃及。
“马上,我意识到是她在叫我这么做。这些话,就仿佛一种感官的刺激,从远处传来,像呼吸一样,被我吸进体内。
“于是我回答:我曾游遍世界,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不过,或许,这段对话仍然只是我的想象。或许,对她如此柔和、温顺的爱恋,也不过是我的想象。我已经彻底疯狂了,我知道,除非遇到刚才那样的大火,这场噩梦永远、永远也不会结束,没有任何自然的衰老或死亡,像我曾经盼望的那样,能够安抚我的恐惧,缓解我的痛苦。
“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独自和她一起,在这片黑暗之中,她可以是一个凡人女子,在这里驻足,或者是一个年轻的女神,浑身充满活力,说着俏皮可爱的话,有着美好的思想和瑰丽的梦。
“我靠近她,那一刻,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温柔驯顺的女子,她的气息已经融入了我的体内,留待我去铭记,去欣赏。然而,我感到惶恐不安。她也可以像处置前辈那样处置我。但奇怪的是,她不会那么做。我现在是她的守护者了。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不会。我应该理解这一点。我一点点靠近她,直到双唇几乎碰到了她古铜色的喉部,然后,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冰冷的手掌压在我的后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