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下站着一个圆眼睛的黄衣姑娘,衣上绣着数百只灵动的银蝶,在皇城万家灯火的华光下随着夜风在柔软的布料上翩迭。
鬓边镶着琉璃的步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倒影漆黑,罩住半张芙蓉面。
虽一看便知,定是出身哪家的贵女,却仍惹得几位胆大的公子羞红着脸拿着手中无花绿枝,上前邀请她一同伴游。
可惜这姑娘似乎心有所属,皆是客客气气的拒绝了。
看着一树洁白无瑕的纸梨花,小沛有些失落。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想了一遍又一遍的花灯游梨花,居然是红边白纸折的假花。
那也没什么稀罕的嘛,她在边域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叫姻缘树罢了。
更别提她师父还在山上莫名其妙种了一棵生生装扮成了这幅模样。
她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还觉得师父他老人家有病,也不知道什么审美,搞了这么一棵看一眼便能将眼睛吵碎的破树。
问了不说便算了,还不准她碰,闹得她好奇心作祟,非得逆着他的规矩,千方百计找机会摘了几朵下来。
只是看了反而更是不明白。
流珠是谁?
是他心上人的名字吗?
为何每朵纸梨花里都写着这个名字?
罢了罢了,师父的心上人便是自己的师娘。
只是不知是否红颜薄命早早香消玉损,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心意未改,这位流珠师娘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东梁民风开放,只要男未婚女未嫁在大街上牵个手并不算什么。
小沛的面前接连走过几对相携的璧人,男子温柔宠溺,女子虽看着娇怯,却是为爱大胆,幸福得小沛一个旁观的孤家寡人被瑟瑟凉风吹的莫名落寞。
小沛心想这人真是不守信用,有一搭没一搭跺脚踩着被灯火照在地上的影子。袁风言啊袁风言,你说邀请我来这什么破花灯游的也是你,约好了时间还叫我不要失约的也是你,怎么到最后你自己倒是迟到了。
又是一道风,吹起了些碎石沙砾刮得小沛的脸生疼,忽然觉得这风中好似混着些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小沛抬头,却见面前道上已无行人。好大的排场之中,她看到了自己那失约的未婚夫。
袁风言坐在披甲红鬃马上,眉宇之间满是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无花绿枝,笑道:“未婚妻,我来寻你啦。”
这一番话却让小沛顿时成了焦点所在,一下子被齐刷刷的目光看的心里发毛,紧张之余方注意到与袁风言并肩的两人。
只是这一看,小沛却是目不转睛。
倒不是因为二位风采过人,而是因为他们所披的金甲。
表面花纹繁复精致,肩侧雕刻吊睛白额虎头,看着一副花里胡哨的空架子,实则却是东梁皇室金甲刀枪不入的宝物,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只是这么说来,这两位少年郎岂不是元旭帝的儿子。
眸子里铠甲的金光忽然一暗,视线里多出一双修长的手,对方有些无奈,“我不小心迟到,不想竟然丢了未婚妻的心。”
气氛忽然旖旎,小沛双颊一热,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张扬的笑声。
其中那位下巴长了颗小痣的少年郎对着袁风言嘲笑道,“袁风言你不通政事便算了,怎么?夜夜风流楚馆红袖添香,到头来竟是连人家小姐的心都留不住,真是叫本宫笑话。”
小沛只觉得这人说话无礼,只欲开口道出几句狠话,手臂却被轻轻勾了一下。
一人已是缓声纠正:“不是什么人家小姐,是本世子的未婚妻。”
袁风言眸中闪烁,唇角勾起笑继续道,“何况,这是本世子与心上人的情趣,大皇子殿下一个连未婚妻都没有的人…自是不知……”竟是又嘲了回去。
袁呈烨闻言“你…”了一个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气急败坏丢下一句,“这皇城之中喜欢我的姑娘可比喜欢你的多了去了。”以此挽尊。
“那又怎么样?”袁风言立马接话,“本世子又不像殿下那般博爱。”他的声音忽地放缓,眼中也现出几分柔情来,“于子都而言,得妻一人足矣。”咬字清晰,声音朗朗如疏月倒是叫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沛不明就里,只觉得唇枪舌战之下自己好像成了那个吵架的借口,于是扯了扯袁风言的袖子提醒他,“母亲还在家中等我。”
“大哥,子都,父皇还在等你把未婚妻带去让他瞧瞧,莫耗太久,父皇怕是会失了兴趣。”
袁承焕笑着调合,也觉得二人的关系已经恶劣的再怎么煽风点火也不能再坏了,和事佬一般的面孔惹来袁呈烨一记白眼。
袁风言伸手,小沛便掌心对掌心将手放上。
*
天上是情,地上是灯。
披风被跑马反哺,风吹鼓起,士兵手拿红缨枪立在街侧,百姓匍匐跪地磕头,耳中铮铮筝行凄厉过甚反成喜声。
这是一整个人间的东梁皇城。
“陈家姑娘。”元旭帝许是有些畏风,掀开黄纱便开始咳嗽,皇后出声劝他却没劝住,仍是固执地将黄纱拉开了大半。
高公公赶忙弯着腰小步过来将小沛带了过去。
那是个面容和善慈祥的男人,梳的整齐的发髻里添了几簇白丝,眼角鱼尾细纹,倒叫人误以为他此生颠簸,受苦痛折磨万分,面上一些暗斑,其中一颗格外显眼暗沉却是生在眼下,便是,如同一滴死死钉住的黑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