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山白推开与君阁的门时,桓秋宁正在铺床。
他见到床榻前多了一挂琉璃珠子串成的帘子,以为照山白要打地铺,所以一屁股坐在了榻上,美美地抱紧了蚕丝褥子。
来人身上沾了雪,毛领子上晶亮的碎雪一入室就化了,融成了透明珠子。一如往日,他关上门后,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条纤细的白绫,蒙在了眼睛上。
非礼勿视。
月光落在斑驳的树影中,昏暗不明,天地寂静。与君阁中灯火摇曳,夜风破窗而入,吹灭了几盏烛灯。
桓秋宁侧卧在床榻上,仰头看向房梁。他心想得先找机会把十三放走,怕是再过一会,照府就该来人了。
十三已经蒙上了黑色的脸罩,正准备伺机而出。
桓秋宁从袖中拿出了一把红扇,惬意地转动手腕,摇着红扇。
红扇上的金丝线勾勒着扇边,檀香纤骨,赤色的香云纱覆在扇骨上,如日薄西山前天边的火烧云。
扇面上无字,只有缕缕金丝,如池上残日,荡漾于红海中。
桓秋宁执扇掩面,轻轻地拍了拍鼻尖,他不说话,只是抬眸凝视着照山白。
隔着那层薄而透的白绫,桓秋宁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微微颤,如雨打白荷。
桓秋宁在等照山白的第一个眼神。
照山白径直到书案前,将桌案上的几封信小心地放在了木匣中。
十三低头看着照山白,他顶了顶腮,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指上的戒指。看着看着,他就动了杀心。
十三勾嘴一笑,他抬手,打了个无声的响指,戒指中淬了毒的细针倏然飞出,顷刻间要刺向照山白的后颈!
桓秋宁甩袖而起,衣袂翻飞,如一朵在夜色中绽放的白山茶。他翻身越过屏风,三两步轻掠到书案旁,伸手将毒针夹在了指尖。
好险!
咫尺相隔,他险些撞到照山白。
他嘻嘻一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轻轻地吹了吹散落在嘴边的碎发,歪头一笑。
桓秋宁单手背后,把毒针藏在了衣袖中。他一个没留神,左脚踩着右脚,竟然扑进了照山白怀里。
投怀送抱!
照山白躯体一抖,后退半步才勉强撑住他,不然此时此刻,二人已经双双倒在地上,抱成了一团。
桓秋宁的额头抵着照山白的前胸,连忙站定,他暗暗心道:“本想探探对方的虚实,没想到自己先投怀送抱了!苦也,惨也!丢人也!!!”
事已至此,要想套话,就得先乱一乱这位公子的心智了。
桓秋宁硬是不松手,他扑在照山白的怀里,仰头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嘻嘻一笑说:“丞公子,这么晚了还有心情整理诗书,雅兴啊。”
照山白忍无可忍,把桓秋宁推开,往后退了一步。
隔着眼上那条绸缎,照山白也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桓秋宁,他闭上眼睛,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你要做什么?”
照山白干净平整的外衣被桓秋宁抓得满是褶皱,他怎么捋也捋不平,只能生着闷气松开了手。
细针上的毒药灼烧着指尖,桓秋宁眉头微蹙,脸上依然挂着笑,他细声细语道:“丞公子,你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桓秋宁的指尖沾了毒,毒素腐蚀他的皮肉,锥心刺骨般的疼。他掐着自己的手指,咬牙把毒逼出来。
“丞公子。”明明忍着锥心之痛,桓秋宁眼神却温和地落在了照山白的身上,他用勾栏中人销魂的腔调道:“几日不见,我想死你了。”
因为在人疼,他后半句话说的格外用力,带了几分狠劲,好似要把照山白揉碎了,才能把这股狠劲发泄完。
两人只隔了半臂的距离。
照山白握着书卷的手一顿,屋内萦绕着清新的竹香,他第一次觉得这种香会乱人心智。
照山白知道这个人情不真意不切,满口胡言,尽是虚情假意。可是听着他说这些撩骚话,照山白还是觉得心里有无数中蚂蚁在爬,酥酥痒痒的。
“此处没有旁人,公子不必装腔作势。”照山白侧过脸从桓秋宁的身边走去,他走到窗边,抬手关上了窗户。
“……噗。”十三捂住了嘴,闷声憋笑。
十三知道自己差点闯了祸,纵然想笑也得忍着。他盘腿坐在房梁上,看他十一哥如何调戏良家少男。
桓秋宁穿的是蓝白色的衣裳,指尖的血滴无处可藏,他只能把血迹掩藏在扇面上。
红扇遮面,他百无聊赖地说:“丞公子,我的一颗真心就在这,你不看,怎么它知道是假的呢?”
说完,桓秋宁掐了掐大腿,才忍住没笑出声。
“……非礼勿视。”照山白深吸了一口气,安闲地坐在了木桌旁。桌上有荆广刚送来的热茶,他倒了一杯,放到桌子的另一端,说,“夜里风雪重,与君阁内没有暖炉,热茶温身,公子请。”
桓秋宁在与君阁中小住了半月,每夜子时照山白会去二楼的书房休息,走之前他总是坐在书案旁,或读书,或作诗。
他从不主动与桓秋宁开口说话,就像是完全看不见这个人一样。
桓秋宁心里纳闷:他今夜怎么破天荒的主动开口了?难道是我这身衣服符合他的喜好?还是这把扇子入了他的眼?
桓秋宁微微挑眉,心想他果然还是有所察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人绝对别有用心。
“茶还是温热的。”桓秋宁盯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丞公子,你这是在关心我?”
沉默片刻。
桓秋宁以为照山白会绕弯子套他,没想到他却斩钉截铁地问:“公子今夜可曾去过太医院?”
“深夜去太医院?莫非丞公子觉得我有疾?”桓秋宁厚着脸皮问,他抬手将茶杯藏于衣袖后,佯装一饮而尽,说,“好茶。不知公子觉得我是何处有疾?”
照山白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法眼前人正常交流,不如直接让荆广去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