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段昀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偏过头,贴在他耳边轻声慢语,“我似乎忘了告诉你,每次你这样跟我说话,我都会……如此。”
裴玉整个人都僵住了。
“尤其是我们上次争执的时候。”段昀含住他耳垂,牙尖轻磨,“当时我便想,等我剿匪归来,定要不择手段,得偿所愿。”
一股湿润的凉意浸透皮肉,裴玉脸颊发烫,沁出的绯色往下晕染至脖颈。
那只拿笔的手如白玉雕琢,平日里写的是锦绣华章,画的是高雅水墨,他自己都没用过,此刻却握着段昀。
裴玉当即要抽回右手,但段昀的大手牢牢拢着他,没有半分挣脱的余地。
“你、你这人真是——”
他话说一半,左手用力去推段昀肩膀。人高马大的武将像堵石墙似的,站着不动任由他推,甚至低笑了一声。
“我真是什么?”
段昀与他耳鬓厮磨,嗓音喑哑含混:“下流、莽夫、蠢货、恶煞?随便你骂,把你以前骂过的都骂一遍,我爱听。”
裴玉本想张口骂他,听他说了这么一通,哪里还骂得出口。
以前他们起冲突时,段昀总是面沉如水,披着一张凶厉的外皮,看着还算是个正经人。谁知一成亲,脸皮都不要了!
烛火晃动,映在墙上的人影跟着晃,不知不觉晃到了床榻上。
裴玉陷在鸳鸯戏水的被褥里,交叠的衣领敞开了些许,露出颈下的一圈红绳。
段昀知道富贵人家的孩子出生时,会做金子的长命锁,用红绳穿挂,让孩子一直贴身戴着,保平安。
他对此嗤之以鼻,生死无常,命到尽头哪是一个金锁能保住的?
不过,此时看到裴玉戴,倒觉得可爱至极。
他指尖去勾红绳,想牵出金锁看看是什么样。
裴玉连忙按住段昀的手,唯恐被生吞活剥一般,情急之下喊了声:“溯光!”
溯光是段昀的字。
起初相识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关系还不错,时常结伴出游,在书院里会挨着坐。
某日裴玉练字,写了好几页“昭华”,段昀忍不住问:“你写得够好了,为何还练个没完?”
他认真道:“昭华是我的字,落笔要有风骨,才不会惹人笑话。”
段昀在旁等了一会儿,见裴玉又拿了张新纸,百无聊赖道:“我还没有字呢,你给我取一个。”
“应当由长辈取字,让夫子或者你父亲取吧。”
“夫子厌恶我,恨不得将我赶出书院。至于我父亲,他虽有神力,却大字不识一个。还是你来。”
裴玉被他缠得无法,略微思索,提笔写下“溯光”二字。
“昀乃日光,就为你取字溯光,如何?”
没过多久,段家招致灭门祸事,独留段昀侥幸逃过一劫。他离开书院,去远方从军。
回到京城时,他与从前截然不同。倘若年少是天性顽劣,那成年后便是心狠手辣,和裴玉彻底成了两路人。
时隔多年,在这洞房花烛的床榻上,再次听到裴玉喊他“溯光”,段昀心底突然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注视着裴玉的眼睛,失笑道:“我都快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裴玉眸底似有水波,在光影朦胧的昏暗里粼粼泛光,又低唤了一声:“溯光。”
段昀俯身压近,与他气息交错:“嗯?”
裴玉柔声道:“我们既已成亲,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溯光,你让我缓缓,好不好?”
段昀眼神幽邃,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直到裴玉稍稍上仰,主动吻了吻他唇角:“好不好?”
段昀呼出一口沉郁的长气,翻身下床。
裴玉望着他的背影:“你去哪?”
段昀停顿了一瞬,扭头看裴玉时,眼珠分明透着猩红的血色。
然而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语气克制且隐忍:“我去冷静一下。”
“溯光!”
裴玉霍然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急急追上去:“段昀,你回来!”
段昀刚踏出房门,就被裴玉从后抱住。
“别走。”裴玉侧脸贴着他后背,“溯光……别走……”
段昀脊背微僵,半晌才转过身,强行抬起他的脸,问:“真的不想让我走?”
裴玉被迫与他对视,几乎无法掩饰仓皇的神色,颤声回道:“别走。”
“先前让我滚开,方才又说缓缓。”段昀紧盯着他,“此刻却让我别走?”
裴玉面无血色,双唇发白,短暂沉默后,轻声说:“我害怕。”
“段府里死过很多人,祠堂摆满了牌位,白日里还不觉得,到了三更半夜,我便有些怕。”
竟然是因为怕鬼。
段昀不由感到失望,但是看裴玉一副惊吓过度的可怜模样,心头又溢满怜惜,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回走。
“想不到你还信鬼神之说。别怕,段府不闹鬼,我住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一个鬼影。”
段昀边走边说,将裴玉放到床上,而后半蹲下来,拿巾帕替他擦拭足底。
“鬼神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不信则无,别胡思乱想。”
裴玉默然不语,垂眸看着他。
将裴玉足底擦干净之后,段昀站起身宽衣。
少顷,他躺到床外侧,拉拢床幔,合上双眼:“我不走,放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