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做不到。”
裴玉额头抵着手背,长发从后背倾泻而下,垂挡住了侧脸,只听他嗓音沙哑哽咽,一字字犹如泣血。
“此生我非他不可,请大哥成全。”
“去年冬天你去找他,跋山涉水生了场重病还不够吗!”裴真从牙缝间挤出话音,“如今他都走了一年了,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
段昀站在窗外,无声闭上了眼睛。
形销骨立,不是为他。
神思恍惚,不是为他。
违抗兄命,不是为他。
这般深情……全都是为了别人。
他从未如此失魂落魄,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裴家的,却始终记得裴玉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稍微回想,难以言喻的刺痛便蔓延开来。
纵使强取豪夺,将裴玉拘在身边;纵使刻意回避,劝自己忽略那人的存在。
酸涩的妒意仍然如毒蛇盘桓在心底,狰狞地啃食着心肺。
“你不想回裴家,我们就不回。”
段昀的语气非常柔和,因为靠着门背光,晦涩的神情尽数隐没在灰暗阴影里。
顿了顿,他大步走进来:“你找什么书?我帮你找。”
香炉冒出的青烟被风吹散,裴玉将脸转回去,但还是慢了一瞬。
段昀捏住他下颌,盯着他微红的眼眶:“你眼睛怎么红了?”
裴玉眨了眨眼,轻描淡写地说:“刚才被灰尘迷了眼,揉两下便红了。”
段昀:“……”
裴玉扬唇带笑:“难道你以为我暗自神伤,默默流泪?”
他这一笑,眸光流转,近乎勾魂摄魄。
段昀注视着他,一时没出声。
“还不松手?”
裴玉被迫仰着脸,温热的吐息拂在段昀面颊上,像轻柔的羽毛拨动敏感的神经。
段昀不仅没松手,垂着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扣住他后脑,直接吻了下去。
裴玉呼吸微滞,当段昀冰凉的嘴唇贴近时,他合上眼帘,温顺地张开了双唇。
那是缠绵悱恻又极尽克制的吻,所有无法点破的话都融在彼此的唇舌间,随着交融的气息吞入肺腑。
少顷。
两人额头相抵,段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梁,亲昵道:“我先去趟厨房,看看午饭做得如何,等会儿我们去吃饭。”
裴玉瞥了眼窗外天色,已经临近正午。
段昀刚走,玄衣劲装的男子便出现在书房外。
他路过窗边,脚步停顿,直直地望向屋内。
裴玉不动声色,抬眼回视。
留下来的三个“亲兵”衣着略有不同,他看衣识人,知道眼前这一个叫薛蛮。
与李恕相比,薛蛮更加木讷,一双眼瞳深黑无光,像两颗煤炭嵌在眼眶里,沉默地盯着裴玉。
非人感极重的注目,足以令常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但裴玉一点也不怕,起身走了出去,站在他面前,柔声问:“你有事找我吗?”
薛蛮一言不发,伸出虚握着的右手,五指展开,只见一枚圆润饱满的红柿躺在掌心里。
“柿子?”裴玉扬起眉梢,“是给我的?”
薛蛮点头,右手往前送了送。
裴玉抬手去拿,指尖还未碰触,对方捧着红柿的手掌忽然消失。
噗!
熟透的柿子砸在石砖上,摔成一滩红泥。
而眼前的男子如烟雾消散,须臾间不见踪迹。
裴玉表情微怔,手垂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抬脚跨过烂柿,走向后院。
通往后院厨房的路上,可以看到墙角有棵高大的柿树,枝头结满了柿子。
段昀倚着墙壁,坐在青石长阶上,面朝柿树的方向。
他双目紧闭,陷入极深的沉眠,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今日是晴天,正午时分的暖阳照在身上,裴玉却冷得厉害。
他慢慢抚过段昀昏睡的面庞,小声道:“溯光,你给我的柿子摔烂了,醒来之后,要再摘一个给我。”
段昀本该毫无反应,但在他指尖回缩的一刹那,突然捉住他的手。
裴玉心里一惊,喊了声:“溯光?”
段昀压根没醒,一动不动,只是紧攥着他的手。
裴玉试图抽回手,结果连根手指都抽不动。
“……”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下,没有尝试硬掰段昀的手掌,而是坐下来,背靠着段昀的胸膛,合上了眼睛。
裴玉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段昀从沉眠中醒来。
有力的心跳贴着他的脊背,微凉的吐息落在后颈,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我打个盹,一睁眼就见你投怀送抱,差点以为在做春梦。”
裴玉撩起眼皮,淡淡道:“那你确实白日做梦。”
段昀下颌压在他肩膀上,目光投向墙角的柿树:“我记得你爱吃甜柿。”
“这棵柿子树以前被雷劈过,年初我回来的时候,它还没抽芽,按理说今年长不出柿子,没想到硕果累累。”
裴玉望着柿树,煞有其事地说:“万物皆有灵,或许它预感到我会来这里,特意长满了果实留给我吃。”
段昀笑了起来,握住裴玉的腰,将人轻巧地挪到石阶上,继而站起身。
“等着。”
话音未落,他足尖点地,骤然凌空而起,掠向柿树枝头。
他以衣摆为兜,眨眼间的工夫,将熟透的红柿摘得干干净净,轻如鸟雀地落回裴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