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派小说

繁体版 简体版
派派小说 > 1Q84:BOOK3(10月-12月) > 第19章 牛河 他能做而普通人无法

第19章 牛河 他能做而普通人无法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无风而平静的周六早晨,牛河像往常一样六点前醒来,用冷水洗了脸。www.maxreader.net一面听着nhk的广播新闻一面刷牙,用电剃须刀剃了胡须。用锅子煮沸水做了杯面,吃完之后喝了速溶咖啡。将睡袋揉成一团,在窗前的相机前坐下。东面的天空还是发亮。似乎温暖的一天。

早上上班的人们的脸,现在已经全都刻进了脑子里。没有必要一一拍下照片。公寓门前的路上,成群结队去上学的孩子们吵闹的声音传到牛河的耳朵里。孩子们的声音,让牛河想起女儿还很小的时候。牛河的女儿们在小学的生活十分愉快。学钢琴和芭蕾,朋友也很多。牛河到最后都接受不了自己竟然有着这么普通的孩子。为什么自己会是那些孩子们的父亲呢?

上班的时间结束后,几乎没有进出公寓的人。孩子们喧闹的声音消失。牛河手里放下快门遥控,靠着墙壁抽着七星,从窗帘缝隙中盯着玄关。和往常一样十点之后邮递员骑着小型红色自行车来,将信件分发到玄关的邮箱里。牛河看来,几乎一半都是垃圾邮件。全部都可以不拆封的扔掉。太阳接近当空,温度急速上升,走在路上的人们大多脱下了外套。

深绘里出现在公寓的玄关是十一点过后。她和前天一样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灰色的短外套,下面是牛仔裤和运动鞋,戴着深色太阳镜。大大的绿色挎包背在束起衣袖的肩上。包里似乎装了很多杂物,歪歪斜斜的鼓起。牛河从靠着的墙壁离开,到三脚架的相机前,透过镜头窥视着。

这个少女打算离开这里,牛河明白。行李都装进了包里,打算移动到别的场所去。再也不打算回到这里。就是这样的气息。她决定离开这里,也许是注意到了我躲在这里。这么一想心脏的跳动不禁加快。

少女离开玄关后站定,像之前那样仰视着天空。在交错纠缠的点天和变压器之间搜寻者什么的身影。太阳镜的镜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她在寻找着什么,或者是没有找到什么,因为太阳镜而看不出表情。大概三十秒少女纹丝不动的仰视着天空。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扭过头去,将视线投向牛河躲藏的窗户。她取下太阳镜放进外套的口袋里。然后皱起眉,将焦点落在窗户角落伪装过的望远镜片上。她是知道的,牛河再次这么想。我藏在这里,自己被偷偷的观察着,那个少女都是知道的。而且反过来,从镜片透过镜头逆行观察着牛和。像是水在弯曲的水管里逆流一样。两只手臂的皮肤起着鸡皮疙瘩。

深绘里不时眨眼。双眼皮像是立着的寂静生物一般缓缓的一上一下。可是之外的部分却一动不动。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像只修长孤高的鸟一般拧着脖子,直视着牛河。牛河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少女那里挪开。世界全体全都静止了一样。无风,声音也停止了在空气中的震动。

终于深绘里不再盯着牛河。再次扬起脸,看向刚才看过的天空。可是这次几秒后结束了观察。表情没有变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深色太阳镜再次将脸遮上。然后走向马路。她的步调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应该立马出门,追在她的身后吗。天吾还没有回来,确认少女去向的时间也很富余。去了哪里,知道的话也不会有损失。可是牛河不知怎的从床上站不起来。身体像是麻痹了一样。透过镜头传递过来的她锐利的视线,将行动必要的力量,全都从牛河那里夺走了似的。

哎算了,牛河坐在床里对自己说道。我必须找到的只有青豆。虽然对深田绘里子很有兴趣,她也只是个偏离主题的存在罢了。偶然出现的路人而已。从这里离开的话,就这么让她去哪里吧。

深绘里走在路上,快速朝着车站的方向而去。一次也没有回头。牛河在日光照射的窗帘缝隙间目送着那个背影。在她背后左右摇摆的绿色挎包已然不可见后,牛河像是爬似的离开床前的相机,靠在墙壁上。等待着正常的力量回到身体里。嘴里叼上七星,用火点燃。将烟深深的吸进去。可是却感觉不到香烟的味道。

力量怎么也恢复不来。手脚还残留着麻痹感。而且注意到的时候,他的体内生出了奇妙的空间。那是纯粹的空洞。那个空间意味着仅有的缺落,恐怕还有着虚无。牛河在自己内部生出的见所未见的空洞里坐下,再也站不起来。胸口还能感觉到钝感的痛,正确说来那不是痛。而是缺落和非缺落的连接点中生出的压力差。

他久久地坐在空洞底里。靠着墙壁,吸着没滋没味的烟。少女离开后留下了那份空间。不,也许不是那样的,牛河想。那原本就在我的体内,是她告诉我那个的存在罢了。

牛河注意到了,自己因那个叫深田绘里子的少女而全身颤动。她那一动不动深邃而锐利的视线,不仅仅是身体,动摇的而是牛河这个存在的根本。简直像是激烈的失恋了的人一般。牛河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不,不是那样的,他想。为什么我非得恋上那个少女不可呢?像我和深田绘里子这样不般配的组合,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没有必要专门到洗漱间看看镜子。不,不仅仅是外貌。从头到脚任何方面,都不会有像我距离她这么遥远的人了。我也不是因为性的方面被她吸引了。说到性的欲求,牛河每个月一次或两次,有相熟的妓女就足够了。打电话叫到宾馆的房间,交合,和去理发店一个样。

那恐怕是灵魂的问题。考虑之后牛河得出这样的结论。深绘里和他之间产生的,是灵魂的交流。虽然几乎很难相信,那个美少女和牛河,从望远镜头的两侧各自凝视着对方,深邃幽暗的理解了互相的存在。就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和少女之间互相展开了各自的灵魂。之后少女去了哪里,将牛河一个人留在了空旷无人的洞窟中。

那个少女知道的,我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望远镜头暗中观察着她。也知道我一直尾随她到的车站前的超市。虽然那时一次也没有向后看过,无疑她是知道我的存在的。即使是那样,她的眼神里也没有责怪牛河的意思。她在遥远而深邃的地方理解了我,牛河这么感觉到。

少女倏尔出现,倏尔消失。我们各自从不同的方向来,偶然在路上交汇,不过短暂的时间里视线重合,之后又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去。再也不会和深田绘里子相遇了,我。这是仅有的那么一次。如果再和她相会,除了现在这样,我还能要求她怎么样呢?我们再次站立在远离世界的两端。任何地方也不会有结合彼此的语言。

牛河就这么靠着墙壁,从窗帘的缝隙中检查着进出玄关的人。也许深绘里改变主意回来也说不定。也许想起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房间里。可是少女当然不会再回来。她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再回来。

牛河在那个午后,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度过。那份无力感没有形体没有重量。却让血液的运行变得迟缓。视野里蒙上淡淡的霞,手脚的关节也变得倦态沉重。闭上眼睛,在肋骨的内侧还能感觉到深绘里视线留下的疼痛残存着。疼痛如同海岸上不断涌上的平稳波浪,来而又去,去而又来。不是疼痛会让人不得不皱起脸那么严重。可是同时,却又能感觉到迄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温存。牛河这才发觉到。

妻子也好两个女儿也好,带草坪的中央林间的一栋房子也好,牛河从来都没有获得过温暖。他的心里常年有着不化的冰山。他与这又硬又冷的内芯一起送走了过去的人生。而且从没有感觉过冷。那对他而言是【常温】。可是不知怎的,深绘里的视线却将冰封的内芯,短短的时间里就这么融化了。同时牛河开始感到胸口钝感的疼痛。是内芯的冰冷将那里的疼痛钝化麻痹了吧。像是精神的防卫作用一般。可是现在他却接受了那个疼痛。某种意义上是欢迎这份疼痛。他感受到的温暖,是和疼痛一块造访的。不接受疼痛,温暖也不会有。像是某种交易一样。

午后小小的日光当中,牛河同时品味着这疼痛与温存。心灵平静,身体也一动不动。无风平稳的冬日。道路上的行人从煦和的阳光中穿过。可是太阳徐徐西斜,建筑陷入阴影,日光最后消失不见。失去午后的温暖,终于寒冷的夜晚到访。

牛河深深的叹息,靠在墙壁的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剥下了什么。虽然还有几分麻痹感残留着,在房间里活动已经没有大碍。差不多该站起来了,牛河伸展着手脚,各个方向扭动粗短的脖子。两手几次握起松开。然后榻榻米上做伸展运动。身体的关节发出迟钝的声响,肌肉一点点的回复柔软性。

人们从工作和学校回来的时刻到了。不能不继续监视工作,牛河对自己说。这不是喜欢和讨厌的问题。也不是正确不正确的问题。一旦开始就必须坚持到最后。那里有的也是我自身的命运。在空洞的底端,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沉思里是不行的。

牛河再一次坐到相机前。四周变暗,玄关的灯也点亮了。大概是设置了时间一到就点亮的装置吧。人们像是回到潦倒破败小窝的鸟一样,踏进公寓的玄关。其中没有川奈天吾。可是他不久之后就会回到这里的吧。不管怎样也不可能长时间的照顾生病的父亲。大概周末他就会回到东京,回去继续工作吧。之后的几天里。不,今天或者明天。牛河的感觉告诉他。

也许我是个在石头潮湿的里侧里蠢蠢欲动的虫子,潮乎乎脏兮兮的存在。可是同时我比谁都能干都忍耐力强,固执的虫子。不会轻易放弃。只要得到一个线索,就会不断的寻求。即使是垂直高耸的山壁,我也能爬上去。必须再一次取回冰冷的内芯。现在的我需要那个。

牛河再相机前嘎啦嘎啦的磨蹭着两手。现在再次认识到两手十指活动的不自由。

世上普通人能做而我做不到的事有很多。那是的的确确的。打网球,滑冰就是其中之一。在公司上班,经营幸福的家庭也是。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有一些能做而世上的普通人做不到的事。而且那一些事我特别的擅长。虽然不是期待着观众的鼓掌和扔钱。就让世间都看看我的手段吧。

九点半后牛河结束了一天的监视工作。用携带燃料点燃的火加热小锅煮了罐头鸡肉汤,小心翼翼的用勺子喝了。然后一块吃了两个小甜面包。带皮啃了一个苹果。小便,刷牙,将睡袋在地板上铺开,穿着内衣钻进去。将拉链拉到颈子,像虫那样蜷成一团。

就这样牛河的一天结束了。谈不上有什么收获。非要说的话,就是确认了深绘里带着行李离开这里。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去了哪里。牛河在睡袋中摇头。去哪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不久睡袋中冻僵的身体暖和起来,同时意识也渐渐稀薄,深深的睡眠到访。终于小小的冰冻的内芯,再次坚固的占据他的灵魂其中。

第二天。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发生。是一个周六。温暖平稳的一天。大多数人一直睡到中午。牛河坐在窗前,小声的开着收音机听新闻,听交通情况,听天气预报。

十点前来了一只大大的乌鸦,站在没有人的玄关阶梯上。乌鸦警惕颇深的四处张望,好几次点头似的动着脑袋。肥大的鸟嘴在空中上上下下,鲜艳的黑色羽毛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邮递员老熟人骑着红色的小型自行车来了,乌鸦不情不愿的张开大大的翅膀飞起。飞起时短短的叫了一声。邮递员将邮件分配到各个信箱里。这次来了一群麻雀。它们慌慌张张的在玄关附近这里那里的搜寻,没发现什么像样的东西后,立马转移到了别的场所。之后一只花猫到访。像是附近人家养的猫,脖子上还戴着除跳蚤的项圈。没见过的猫。猫在枯萎的花坛里小便。小便后嗅了嗅气味。似乎没有什么引起注意的东西,胡须了无生趣的啪啪震动。然后笔直的竖起尾巴消失在房子里。

白天有几个住户从玄关离开。从打扮上看是去哪里玩,或者去附近买东西,无非就是这样。牛河现在一个人能将他们的脸全都记下。可是牛河对这些人的人品呀生活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连想象都没有想象过会是怎样的。

你们的人生,对你们本人来说肯定有重大的意义吧。也是无可替代的宝贵的东西吧。这我明白。不过对我来说可是怎么样都无所谓。对我来说你们呀,不过是在布景的风景前走过的啪啦啪啦的剪纸画人罢了。我要求你们的只有这么一件事,【不要妨碍我的工作。就这么做剪纸画人】。

“就是这样的哟,大梨姐。”牛河给在自己面前穿过的,屁股膨胀如同西洋梨似的中年妇女,擅自取了外号这么叫道。“你只不过是剪纸画人罢了。没有实体。你知道吗。哎呀,作为剪纸画人未免肉多了点吧。”

这么想着,包含着风景在内的一切事物,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和【怎么都无所谓的东西】。那里存在的风景,原本就不是实体也说不定。这么想着牛河渐渐不安起来。在没有家具空荡荡的房间里窝着,日复一日不断的秘密监视。神经也变得奇怪了。还得小心的注意着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早上好呀,长耳大叔。”他向镜头中出现的瘦高老人打招呼道。老人的两只耳朵像是角似的从白发里突起。“您接下来是要散步吗。多走走对身体好。天气也很不错。您好好享受吧。我的话也很想活动手脚好好的散散步。可是遗憾的是只能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的监视玄关入口。”

老人穿着对襟毛线衣和羊毛裤子,舒展着背。要是带条白色的狗就更般配了,不过公寓不允许养狗。老人消失后,牛河再次陷入原因不明的深深的无力感。也许最终监视就这么无趣的结束。也许我的直觉什么的一文不值,我哪里也回不去,就在这空虚的房间中消磨着神经。像路过的孩子摸着地藏菩萨的头一样,渐渐耗损。

午后牛河吃了一个苹果,吃了奶酪加咸饼干。还吃了一个放了梅子的饭团。然后靠着墙壁稍微小睡了一下。没有做梦,短短的睡眠。醒来时没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的记忆是一个窄小、有着四个角落的纯粹的空箱子。箱子里放进的是空白。牛河环视着这片空白。可是一看那并不是空白。是一个微微昏暗的房间,空荡荡冷冰冰,没有一件家具。不认识的场所。旁边的报纸上还有一只吃剩的苹果核。牛河的头混乱了。我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呢?

然后终于,想起自己是在监视天吾住的公寓的玄关。是这样的,这里有架上望远镜头的相机。也想起了一个人外出散步的白发长耳老人。像是日落之后回到树林的鸟,记忆徐徐回复到空空的箱子里。然后两个实实在在的事实从那里浮起。

(1)深田绘里子从这里离开了

(2)川奈天吾还没有回到这里

三层川奈天吾的房间现在没有人。窗帘拉着,寂静覆盖着无人的空间。除了冰箱偶尔启动的声音外,没有打破寂静的东西。牛河能想象那副光景。想象无人的房间,和想象死后的世界类似。然后突然,偏执的敲门声和nhk收费员的事浮起在脑海里。虽然一直都盯着,却没有发现那个谜一般的收费员离开公寓的形迹。收费员难道偶然是这间公寓的住户。还是这间公寓住着的谁,假装是nhk的收费员欺骗别的住户。如果是这样的话,究竟是为什么非得做那样的事不可呢?那怕是患病假说。可是还有其他什么能解释这个奇妙的事态呢。牛河找不到。

川奈天吾出现在公寓的玄关,是那天的午后四点。周六的黄昏前。他那穿旧了的防风短外衣领子立起,戴着蓝色的棒球帽,肩上挎着旅行包。他没有在玄关停住,也没有四下张望,径直走进了房子里。虽然牛河的意识还有几分模糊,却没有漏过从视野里穿过的那个高大的身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