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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遮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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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知道,关于她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应该知道吗?”

“哦,她和戈罗丽两个人关系很密切。她们从没有发生过大多数怪脾气艺术家与他们的经理之间的那种麻烦。西尔玛对其他女人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是一位真正的头脑冷静的经营者。还有什么?除了代理以外,她几乎不与人交往。如果她有她自己的私生活的话。她准把它藏在了胸衬下面。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深。难道你不懂英语吗?”

“谢谢,基普。”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谢你呢,伙计?”

他们比约定的宣读遗嘱时间到得稍早了一点。人还没有到齐,他们就在律师的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律师是一个高大、魁梧、外表很镇静的男人,戴着圆点花纹的蝴蝶结领带,脸部有点抽搐。哈里·伯克似乎对这一点特别注意。

“不,我不能说我真的很了解戈罗丽·圭尔德,”律师说。“我与她打交道主要是通过西尔玛·皮尔特—一顺便提一句,她是我曾经打过交道的女商人中最精明的一个。西尔玛在戈罗丽四处寻找法律顾问时,把我的事务所推荐给了她。她还建议她的一些客户到我这儿来。”

“那么我猜你做戈罗丽的律师时间并不长?”

“大约15年吧。”

“哦,难道在你之前她没有律师吗?”

“芬尼曼和高尔驰律师事务所的威利斯·芬尼曼曾是她的律师。后来老威利斯死了,而戈罗丽不喜欢高尔驰—一她曾说他们在音乐方面谈不来。”沃泽尔似乎对这种质询感到好笑多于生气。“奎因先生,我正在因一起谋杀案而被盘问,是吗?”

“我习惯了,沃泽尔先生。请原谅。而且,你已经被调查过了。警察局已经证实你和你的事务所是清白的。”

沃泽尔轻声笑了笑,这时秘书报告说参加葬礼的人到齐了。在律师指示秘书请客人进来之前,埃勒里赶紧问道,“有一件事,沃泽尔先生。‘face’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律师看起来有点漠然。“这应该有吗?”

“f—a-c—e。”

“你是说放在这件案子的背景中?”

“是的。”

他摇了摇头。

19

卡洛斯·阿曼都很恭敬地把劳瑞特·斯班妮尔领进律师沃泽尔的办公室,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不会怀疑他的恭敬,更不用说这个女孩了。在埃勒里看来,她对此有一半是感到高兴,而另一半似乎感到有点厌烦。阿曼都在她的座位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她是他药膏中的神秘成分,因此,他才不得不小心地尾随着她。这样,珍妮·坦普就被他忽略了。埃勒里说不清这是出于熟悉的视而不见,还是出于老于世故的谨慎。但不管怎么说,死者的这位秘书显然境况不佳。劳瑞特·斯班妮尔胸部丰满,皮肤白嫩,金发碧眼,光彩照人;她的小嘴噘着,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同她相比,站在旁边的坦普就像一块因过度暴露在阳光中而褪色的彩色石印版一样。坦普自己似乎很清楚这一点,以致于在低头看她放在膝盖上戴着手套的手之前,用她那棕色的眼睛厌恶地看了阿曼都一眼,然后就把目光停在手上了。

西尔玛波尔特让人感到很震惊,而且使埃勒里对根据基普·基普利的介绍所作的判断作了修改。这个老女人的丑陋几乎接近了审美的极限,就像林肯或布雷克森男爵夫人的丑陋一样。她没有肉的骨架是这样细,似乎在表明她的骨头是空的,就像鸟的骨头似的。埃勒里甚至想着她会拍打着胳膊飞到椅子上。她的长脸很窄,以致于下巴几乎已经不存在了;粗糙的黑皮肤像现出波痕的干涸的河床;她的鼻子是半月状镰刀的刀刃形,嘴唇上布满了极细的皱褶,下垂的耳垂被非洲产的黑檀木耳环进一步拉长了(难道戈罗丽书房里的大象皮椅子和黑木雕勇士是西尔玛·皮尔特送的礼物?这个老女人的手腕和手指上戴满了非洲的手工艺饰物)。只有一小缕染得发亮的黑发从她戴得很紧的缠头巾式的帽子下面露出来。至于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她消瘦的身体被一件朴素的外套覆盖着;她的喉咙则被一条围巾怜悯地藏了起来;她的鸟一样的脚栖息在像高跷似的高跟鞋上。但她的眼睛很美,黑黑的而且很有光彩——有点像卡洛斯·阿曼都的眼睛,而且流露出很深的智慧。这个女人总体上有些中世纪的风格。埃勒里被她吸引住了;他注意到哈里·伯克也被吸引住了。

奎因警官最后走了进来,他静静地关上门,然后背靠门站着。当埃勒里用手势示意把自己的椅子给他时——这间办公室少两把椅子——老警官摇了摇头。他显然想要站在一个能够研究每一张脸的位置上。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沃泽尔开始说。“来宣读戈罗丽·圭尔德·阿曼都的遗嘱。利益相关的人中有两个不能出席——玛塔·贝里娜,她正在太平洋沿岸各州作个人巡回演出;而苏珊·默凯尔博士被叫到外州去会诊了。

“这份遗嘱,”律师继续说着,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蜡密封的牛皮纸信封。“或者说是这个版本的遗嘱,是一份真实的,有合适的目击证人和有公证人办理过公证手续的版本。”他打开蜡封,抽出一份写在背面是蓝色的法定用纸上的文件。“它最后落款的日期是12月8日。”

埃勒里认出这个信封就是他在吉吉·圭尔德隐藏音箱的地方的金属盒子里找到的那个——标着“我的遗嘱。将被我的律师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打开”的信封。遗嘱的日期作为很关键的因素触动了他。12月8日距戈罗丽日记中留下空白的日子——就是他用打火机烤过后露出“face”这个词的那一页——只有7天。显然在12月1日这天发生了对这位隐退歌星来说十分重大的事件——这件事使她立即开始寻找失散的外甥女劳瑞特·斯班妮尔,而且在一周内又立下了一份新的遗嘱(很难相信在这之前没有遗嘱存在过)。

他是对的,因为这时候沃泽尔正在读这份遗嘱,“这是我最终的意愿和遗嘱,在此之前存在的任何遗嘱统统作废,”如此等等。无论结果是什么,这个原因足以阻止戈罗丽·圭尔德在日记中把它记下来,因此她才用秘写墨水写下了那个难解的单词,这一举动越来越多地显示出一种绝望的倾向。

接着埃勒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遗产分配上。

沃泽尔正在读着一长串捐赠给以个人命名的慈善组织的遗产——这些捐赠少得令人惊诧,没有一项超过100美元,大多数是25美元和50美元。从死者拥有巨额遗产这一事实来看,这种做法也展示了她性格中的另一个侧面。她终究是一个广泛施舍但又很不慷慨的人,埃勒里想,这是出于某种对社会的吝啬和对赞扬的渴望之间的冲突。阿曼都的眼睛在斯班妮尔光彩照人的头上转来转去,似乎对这种馈赠很满意。

但是这份遗嘱还有不少古怪的地方。有一万美元的遗产给“我忠诚的秘书珍妮·坦普。”(这个忠诚的秘书的眼神从膝盖上移到了律师的脸上,又回到了膝盖上,在这个简短的抬头中伴随着惊讶、高兴和羞愧——埃勒里很肯定地这样认为。)“我亲爱的朋友,玛塔·贝里娜”获得了一份数额相当的遗产(这就有些怪了,因为这位歌剧明星像克利萨斯的妻子一样富有,不仅从她所从事的职业中挣钱,而且还从她死去的两位富有的丈夫的地产中赚钱)。“我的医生和朋友,苏珊·默凯尔博士”也得到了一万美元(又是给富人的一点酒钱;默凯尔博士的工作给她带来了六位数的收入)。

而西尔玛·皮尔特,“我亲爱的朋友,我感谢这么多年到她卓越地和投入地为我管理的每件事……”埃勒里紧紧地盯着这个老女人。但是在这张充满皱纹的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要么是她对自己有极强的控制力,要么她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留给她十万美元。”

阿曼都用意大利语嘟囔了一句什么不高兴的话。

埃勒里的身子向前倾着。沃泽尔快要读到遗嘱的实质内容了,他停了一下,似乎显得很为难或者很不自在。

“给我的丈夫卡洛斯,”沃泽尔开始读道,然后又停了下来。

阿曼都的眼睛正盯着沃泽尔的嘴唇。

“什么?”他说。“念吧!”埃勒里认为他不配得到遗产。

“给我的丈夫卡洛斯”——律师又停住了,但是这次他只停了片刻——“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养活自己直到他能找到另一个收人来源,我留给他5000美元。”

“什么!”阿曼都尖声说。“你是说五千美元?”

“恐怕是这样,阿曼都先生。”

“但是,这是——这是犯罪!肯定弄错了!”这个鳏夫歇斯底里地挥动着他的胳膊。“的确,吉吉和我曾有一个协议,我同意放弃她的遗产继承权中我的那份。但是我要向你指出,律师先生,在那份合同中写明了,五年期满时吉吉将撕掉这份协议。五年已经过去了,而且她确实把它撕毁了—一当着我的面。那是在将近一年前了。所以,她怎么能,能用这么……这么一点小钱打发我呢!”

“我不知道你看到什么被撕毁了,阿曼都先生。”沃泽尔不舒服地说。“但是你与戈罗丽·圭尔德的婚前协议仍然还在,因此仍然有效——”他挥动着一张纸,“——这是它的一份副本,附在阿曼都夫人的这份遗嘱的副本后面。协议的原件附在遗嘱的原件上。这两份原件已经送到遗嘱检验法官的手里了。”

“我希望能看看!”

“当然。”沃泽尔迅速站起身来,但是阿曼都已经跳起,来到律师的桌前,从他手里一把抓过那张纸。他不信任地审视着这张纸。

“但是我告诉你她撕碎了这份东西的原件,而且把它们烧掉了!”这个男人陷入了一片惊慌。他低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实际上并没有拿这张纸给我看。她只是告诉我这是那份东西,而我竟愚蠢地相信了她的话,然后她撕掉了那份摆样子的纸……”一连串的骂人话,用某种埃勒里辨别不出的语言(可能是罗马尼亚语,传说的他的吉普赛背景的语言?)从阿曼都嘴里蹦了出来。“她愚弄了我!”他咆哮着。他长着麻子的脸上的憎恨和痛苦的表情是冲着戈罗丽的;他们所有人脑子里所想的——吉吉·圭尔德已经了解或者怀疑他长期以来的不忠行为,因此在她的眼里,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他们的协议——显然没有进入他的脑子里。“我要控诉!我要把这个拿到你们的法庭上!”

“那当然,阿曼都先生,”沃泽尔说。“这完全由你来决定。但是我看不出你有得到什么的希望。你不可能对你在协议上的亲笔签名提出异议,而唯一存在的表面上确凿的证据是这份协议超过了条件里所说的五年期限。但你的妻子并不认为你已经履行了你的成交条件。我想你会发现这方面的物证是有足够说服力的。当她很显然没有破坏这份协议时,你没有证据说是她破坏了这份协议。”

“我本来可以拥有她至少三分之一的遗产。一百万美元啊!我的遗产哪!这真令人难以忍受!”

“阿曼都先生,在这份协议面前,你将不得不对你妻子留给你的五千美元感到满意。”

阿曼都捂着脑袋转过身来,“我会得到的,我会得到的,”他咕临着。然后他似乎镇定下来了,漂亮的嘴巴闭得很紧。他又回到在英国女孩椅子后面的位置,茫然地盯着空中。埃勒里看穿了他在看什么。他在看他可笑的行为。他策划了对妻子的谋杀,得到的却只是5000美元,而不是他期望的一百万。现在某个别的人将会成为继承人……当他思想的火车到达这一站时,埃勒里看到阿曼都残忍的满怀怨恨的眼睛眯了起来。谁是吉吉的主要受益人呢?

律师继续读道:“我将我剩下的全部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全部留给我唯一的近亲,我的外甥女劳瑞特·斯班妮尔,如果能够找到她的话……”接下来的一大段假定了各种可能,如果劳瑞特·斯班妮尔在立嘱人死去之前已经死了,或者在立嘱人死后七年内无法找到她的下落,剩余的财产将被用于建立一个基金,其目的是为了提供奖学金和助学金以促进歌唱家和音乐家们音乐事业的发展。这个基金的系统涉及到很多细节问题都因为劳瑞特·斯班妮尔已经找到而变得不相干了。

卡洛斯·阿曼都是第一个说话的。“祝贺你,劳瑞特。不是每个孤儿都能在她22岁时发现自己成为一个百万富翁的。”他听起来甚至没有丝毫的抱怨。伯爵已经恢复了自控。像一个好将军一样,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郁闷地沉思自己失败的进攻上。他已经提前制定了作战计划。(埃勒里想:他准在为他第一次见到他妻子的外甥女时颇具预见性地与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而授予他自己奖章呢。)

至于那位年轻的继承人,她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我不知该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见过姨妈一次,而且不到一个小时。我不认为我有权……”

“这种感觉会过去的,我的孩子,”卡洛斯·阿曼都向劳瑞特弯下身子低声说。“我知道没有什么感觉会抗拒这么多钱的。明天,当你把我从我住了这么久的寓所里扔出去时——你知道那套房子的欠款已经全部付清了吗?——你会很诧异你怎么会曾经贫穷过。”

“哦,别这么说,卡洛斯姨父!我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可以住在那套公寓里,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

“别这么慷慨,”阿曼都像一个精明的老姨父一样摇着头说。“我本来很想接受的,因为现在我是这么贫穷。但是,我们的沃泽尔先生不会允许的—一我说得对吗,沃泽尔先生?我想是的。而且我们几乎不可能住在同一套公寓里;这会引起那种如此不公平地与我的名字连在一起的闲话。不,我会带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财产,搬出去住到某间寄宿的房屋去。不用为我的命运担心,孩子。我已经习惯于贫穷了。”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表演,劳瑞特·斯班妮尔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20

正当人群就要散去时,令埃勒里感到惊讶的是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律师请西尔玛·皮尔特和劳瑞特留下来。哈里·伯克膘了埃勒里一眼,埃勒里冲他点了点头,于是伯克和珍妮·坦普、阿曼都一道离开了。阿曼都走得有点不大情愿。

“沃泽尔先生,你介意我留在这儿吗?”奎因警官问。

“哦,不,”律师说。埃勒里一直盯着他的父亲,对他来说这看上去像是个阴谋。“您不反对,是吗,皮尔特夫人?”

“我希望奎因警官在这儿旁听,”老女人说。她有一种似乎是从她的鸟脚那儿发出的声音,高昂、清晰而且很甜美。“还有这位奎因先生,他显然也对此颇感兴趣。”

“是的。”埃勒里低声说。

沃泽尔走过去仔细地关上门。然后他快速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揉了揉有些沉重的下巴。劳瑞特看上去显得很困惑;无论律师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看来这个女孩是一无所知的。

“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件事,斯班妮尔小姐,”沃泽尔开始说。“这是一种不太寻常的情况——当然不是一件是非分明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想对我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实摆到你面前,由你来作判断。”

“事实?”英国女孩问。“是关于皮尔特夫人吗?”

老女人只是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当然,你知道,皮尔特夫人多年来一直是你姨妈信任的经理和票房代理。我曾听戈罗丽亲口说过——而且从我本人与皮尔特夫人的交往中我也知道——她在处理阿曼都夫人的事务时是多么精明和绝对忠诚。你的姨妈在遗嘱中留给皮尔特夫人如此丰厚的遗产足以证明她对皮尔特夫人的尊敬和感激。但是……”他停住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不祥的连接词。劳瑞特抬起头来迷惑地看着西尔玛·皮尔特。

“我想,皮尔特夫人,”律师说,“你最好从这儿接着说。”

这个丑陋的老女人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她美丽的黑眼睛仍旧盯着这个女孩。无论藏在她眼神后面的是什么,这一切都藏得很深。

“我亲爱的,我是一个愚蠢的赌马狂,”西尔玛·皮尔特说。“很不幸,我攒的每个子儿都流进了登记赌注者的口袋里。如果不是因为我好赌的弱点,今天我会是个很富有的女人。

“上个月末我发现自己欠了赌注登记者一大笔钱。他们可不是什么有理智的人,因此我实际上是有生命危险的。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错;除了我自己我没有什么可责怪的。我真的非常害怕。他们限我在48小时内付清赌债,但我没有一条正当的渠道去弄到这笔钱。所以……”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她那干瘪苍老的下巴。“所以,在我一生中我第一次做了不诚实的事。我借了——我告诉我自己这是‘借’——戈罗丽基金中的钱。”

“你看,”老女人继续镇定地说,“我本来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戈罗丽会在她的遗嘱里留给我十万美元——她曾这么告诉过我。所以我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提前预支了我自己的钱。当然,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首先,戈罗丽可能改变留给我这么多钱的想法。这样显然那些钱就不是我该拿的了。但是我拿了。接着,几天以后,戈罗丽突然死了,这件事本身已经令我非常震惊了,况且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进行帐目清算时我面临着一个将会暴露短缺的局面。而我没有办法补上这些钱——恐怕我在银行的资信状况不是很好。

“这就是现在的情形,斯班妮尔小姐。遗产足够填补那部分短缺,但事实上仍然是我非法动用了委托我照管的钱。你完全有权控告我,这就是全部的故事。就是这样。”

她停了下来,显然只是把她的利爪缩了回来。

“那还不是故事的全部,”沃泽尔说。“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基金被借走的事,直到皮尔特夫人自己让我注意了这一点,我才开始重视。昨天晚上她打电话把这一切告诉了我。我决定把这件事推迟到今天宣读完遗嘱以后再说。”

“这是,”他转向奎因警官继续说,“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并请你务必在场的主要原因,警官。自然,我不喜欢极可能被指控在谋杀案中隐瞒情况,虽然我肯定这一情况与这案子完全无关。当然,就被借用的基金而言,斯班妮尔小姐可以决定是否起诉控。她是主要的遗产继承人。”

“哦,亲爱的,”劳瑞特说。“皮尔特夫人,我不认识你,但是从我听说的每一件事来看,是你实际上成就了戈罗丽姨妈的事业。我坚信如果她对你这么信任,那么你基本上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我几乎不能扮演第一个扔石头的人。我在孤儿院里见过了太多的不幸……”她的酒窝露了出来“——实际上,我自己就造成了很多不幸。不,我不应该去想什么起诉。”

西尔玛·皮尔特颤抖地松了口气。“谢谢你,谢谢你,”她用不平静的语调说。“孩子,因为你的慈悲,我很幸运。我几乎不能原谅自己。”她站起身来。“沃泽尔先生,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奎因警官?”律师看上去很轻松。

“如果斯班妮尔小姐不指控她,那我就更不必多管了,”奎因警官说。奎因父子离开了。

“你知道,埃勒里,”当他们乘出租车进城时警官说,“皮尔特这个女人挪用款项可能会是一个动机。”

“可能吗?”埃勒里听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踢开吉吉从而得到那笔巨额的遗产以填补贴上的亏空。”

“而且甚至在她被召来之前就把这件事全盘告诉了沃泽尔?你不能在同一个假设下让她既填补短缺又把这件事揭露出来。”

“她可能是在耍小聪明。出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原因——使她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原本很诚实的女人。同时,她也就逃脱了盗用款项的罪名。她知道她不可能无限期地把这件事隐瞒下去。因为她要向吉吉·圭尔德这样精明的人汇报帐目。而且沃泽尔,依我看也不是一个可以长时间蒙骗的律师。我说这可能是有预谋的。”

“我说这可能什么也不是,”埃勒里粗鲁地说。他把身子缩在座位里面,几乎是在靠肩胛骨坐着。“当然,可能有这样的成份。但是我对西尔玛·皮尔特的什么东西感到非常困惑。”

“是什么?”

“她的脸。这张脸当然是本世纪最杰出的一张脸——它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简直是丑陋无比。这会不会是戈罗丽临死前写下“face”这个词的原因呢?”

“你产生这种想法的时间持续过一分钟吗?”他父亲轻蔑地说。

“不到一秒钟,”埃勒里低声咕哝着。

21

“你确实很会喂饱男人,”伯克靠在一张破旧的法式沙发上说。

“你也知道怎样挑选与此相配的音乐,”罗伯塔·韦斯特笔挺地坐在沙发上说。

他们正在曼哈顿东七十三大街罗伯塔的公寓里共度傍晚的时光。这间公寓是在一座古老而精巧的建筑里,它的优雅在边缘受到了一些破坏,里面房间的天花板很高,并且配有精制的石膏造型。这种花体装饰本应配上以灰绿色的树和单调的淡棕色法国式地平线为背景的丘比特和林中女仙的壁画,但是四面墙上却只有几幅没有框的不是很好的绘画复制品。高高的窗户很突兀地被染成褐红色的麻布遮盖着,一个古老的意大利式的壁炉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用过了。因为罗伯塔只有很少的家具,因此使整个房间显得很空旷,这使她娇小的身材显得更娇小了,使她更像在《使我缩小》(shrink-me)这部戏剧中的那个红发的艾丽斯。

伯克心中赞叹她真漂亮。当然,他不敢这么说。

她刚给他做了一顿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晚餐,“让你觉得像在家里一样”,而对他的口味(或者对任何人的口味,他带有歉疚地想)来说,牛肉太嫩了,布丁又夹有生面;但是这个时候一个男人不需要希望一个女人的每件事都有这么多的闪光点(虽然“点”不是非常合适的词),因此男人式的关于她厨艺的谎言是明智的。

至于音乐,那是他对这次晚宴的一个贡献(除了一瓶没什么名气的加利福尼亚葡萄酒以外)。罗伯塔曾说过她有一个中档的音响,于是他在进城的路上在麦迪逊大街的一家店里买了一张唱片,里面有哈德斯费尔德的独唱和合唱。他不知道罗伯塔很少的唱片收藏中主要是曼西尼斯、老格兰·米勒斯的作品,她最珍视的是两三张过时的怀特曼斯的作品。由于伯克显然是喜欢圣乐歌曲,因此罗伯塔也很明智地表现出她对这种音乐的喜欢,虽然其中的大多数作品要么让她觉得很神秘,要么就让她感到很乏味。

因此他们都是在勇敢地撒谎,这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傍晚。

后来,当他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时,他克制着自己强烈的欲望懒洋洋地靠着,而她则恰如其分地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伯克喃喃地说,“这样真舒服。使人想要—一嗯,想要脱掉鞋子。”

“不要。”罗伯塔说,“保持这种感觉好了。”

“哦?为什么不呢,小姐——我是说,罗伯塔?”

“脱掉鞋子可能会导致某种倾向。”

他的脸红了。这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她肯定注意到了。“我的意思不是……”

“当然,你不是那个意思,亲爱的,”罗伯塔低声说。“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说,请把你的鞋子脱下来吧。”

“我相信,”这位苏格兰人不大高兴地说。“我会穿着它们的,谢谢。”

罗伯塔大笑着说,“哦,你真这么——这么苏格兰气!”

“苏格兰人是更好的用词。”

“对不起。我以前从来没有认识过苏格兰气的男人——我是说苏格兰男人。”

“我以前也从未认识过年轻的美国女孩。”

“不那么年轻了,哈里。但是谢谢你的恭维。”

“罗特,你不会超过二十一二岁的。”

“哦,谢谢你!到下一个生日我就到27岁了。”尽管她就要28岁了,罗伯塔不认为这个不伤大雅的谎言会超过她的良知所能忍受的限度。

“哦!那么你的27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在这个傍晚快要结束时,当伯克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门口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强xx犯似地抱住她,在她的嘴唇闭上之前紧紧地吻了上去。他对自己的色欲和她嘴唇的柔软感到惊讶不已。

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傍晚。

22

劳瑞特·斯班妮尔搬进了姨妈留给她的这间带阁楼的寓所;而卡洛斯·阿曼都——痛苦不堪但最终表示理解她的“姨父”——从这里搬了出去。不到两个星期后,劳瑞特就带了一个伙伴来跟她合住这套房子。

而哈里·伯克是这件事的催化剂。

埃勒里本来希望他回英格兰去,但这位苏格兰人却迟迟不肯离去。这当然不是因为圭尔德一阿曼都的案子需要他留下来;奎因警官对他也没有进一步的需要。而且从纽约去伦敦,只需买一张飞机票就可以即刻启程。伯克所作的干脆就是从奎因的寓所搬到城里一家中等的旅馆。他说,“我不能无限期地利用你的热情好客。”

“哈里,你怎么做并不关我的事,”埃勒里对他说,“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你难道不需要去挣钱谋生了吗?或者有别的什么事走不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在伦敦的办公室有一名同事,”伯克回答说,“在我这些年来第一次休假期间,他会很好地开展业务的。这是其一,小伙子。另一件事是,我觉得对那个女孩有某种责任感。”

“劳瑞特吗?为什么?”

“一、她是英国公民。二、这是件谋杀案。三、我替戈罗丽·圭尔德找到她,使她卷进了这件案子,对此我是有责任的。最主要的是,我对她渐渐产生了好感。她使我想起了我最疼爱的一个妹妹,14年前她被一个澳大利亚人引诱而结婚,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归根到底——是因为我对她放心不下。”

“因为阿曼都吗?你不必这样。有人在日夜跟踪监视他。”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下流家伙看她的方式,但这不完全是因为阿曼都。我不知道,埃勒里。劳瑞特独自一人住在那间博物馆似的房子里,而她还是一个没有经验的22岁的女孩,突然之间却成为百万财产的继承人。她会成为各种卑劣下流的家伙关注的目标。”

“哦,恭喜了,”埃勒里满脸诚恳地说。“哈里,你真高尚。”

伯克的睑红到了他沙色头发的根部。“哦,我是个高尚的大笨蛋。”

埃勒里没有怀疑伯克对自己留在纽约所作的解释,但是他怀疑伯克还有别的没有说出来的原因。这个大人物的怀疑不久就被证实了。伯克定期去看罗伯塔·韦斯特。联想到那个新年的早上,当韦斯特姑娘到奎因的公寓里来讲述关于阿曼都对她的建议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时,这个苏格兰人就被她迷住了,对此埃勒里并没有觉得惊奇,他还故意拿伯克的掩饰取笑他。

“你也在调查我吗?”伯克口气生硬地说。这是埃勒里第一次见到他生气。

“当然没有,哈里。但是这件案子动用了这么多的警探,你不可能保守住你和罗伯塔·韦斯特约会的秘密。”

“这不是秘密,老家伙!我只是不想展示我的个人生活而已。”

“你在跟她谈恋爱吗?”

“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是吗?”伯克意想不到地轻声笑了。然后他庄重地说,“我想是的。不,我相当地肯定是这样的。我以前对女人从没有这种感觉。”

“罗伯塔对你也是同样的感觉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们还没有探讨过她对这件事的感觉——或者我的感觉。还没有到那个阶段呢。埃勒里,你知道你有畸形发展的嬉皮士般的厚颜无耻吗?”

“对我的这一看法,”埃勒里高兴地说,“现在已经跨越大西洋了。”

是哈里·伯克使劳瑞特和罗伯塔聚到一起的。一天晚上,他带着两个女孩去吃晚饭,她们立即就彼此喜欢上了。

后来,他们回到阁楼寓所,在那儿,两个女孩在热情的探讨中度过了晚上余下的时间。她们发现她们有很多共同点——她们对男人、道德、越南、甲壳虫乐队、花花公子杂志。马丁·路德·金、比基尼、弗兰克·西纳特若、琼·拜兹、通俗艺术和戏剧的看法总体上非常相投。首先,至少对劳瑞特来说,罗伯塔已经获得了成功——在劳瑞特的眼里——她已经成为了一名女演员。看起来从天而降的财富,似乎并没有影响这个白肤金发碧眼姑娘追随她姨妈的雄心。

“你们俩彼此很合得来,”哈里·伯克微笑着说。“实际上,这使我有了个想法。”

金发和栗色头发的脑袋同时转向了他。在她们彼此相互了解的过程中,她们几乎忘记了还有个他在那儿。

“劳瑞特,你显然不能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地方。为什么罗伯塔不能搬进来和你同住呢?”

“我可没那么厚脸皮!”罗伯塔喘息着说。“哈里,你在说什么呀!我原以为英国男人是谨慎的典型。”

“他们是的。而我是个苏格兰人。”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喂,罗伯塔,这是一个可爱的想法!”劳瑞特叫道。“哦,你肯吗?”

“劳瑞特,我们只是刚刚才认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彼此喜欢,我们有相同的兴趣,我们都没有男朋友——哦,哈里,这是对你的一个激励!来吧,罗伯塔!”

“天哪,我不知道,”这个小演员说。“像我这样出身乡下门第的人怎么能去呢?这太突然了。”在劳瑞特说话前,她又吃吃地笑了,“劳瑞特,你肯定吗?那样的话我将不得不把我的公寓转租出去——我的租期一直到10月份才满——如果我们相处得不好或者别的什么,我会有一段可怕的时间要去找另外一个地方住。一个我付得起的地方。”

“别为这个担心。我们会相处得很融洽的,罗伯塔,我知道我们会的。而且还有一件事,住在这儿不要花你一分钱。想一想你将会省下来的租金吧。”

“哦,我不敢梦想这样的安排!”

“你们俩争出个结果来吧,”哈里·伯克低声说,“我去洗洗手。”联想到劳瑞特的独立性,她独自一人住在西海岸,她与陌生人在一起时的羞涩,他提这个建议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显然,圭尔德寓所的富丽堂皇吓住她了。对一个住在里面的单身女孩来说,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而他关于找一个能够相容的伙伴的建议是在最适当的时机提出来的。伯克为自己感到庆幸。

他回来时,她们正互相拥抱在一起。就是这么回事。

伯克心里感觉很好。

至于谋杀案的调查,仍然慢腾腾地进行着。尽管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奎因警官的警探们还是没能找到关于那个戴着紫蓝色面纱的神秘女人的线索;就他们所能确定的而言,她没再公开露过面,当然也没有跟阿曼都在一起。他这些天来正在寻找一些新的女人,年轻漂亮的是为了让他快活,年纪大的有丰厚财产的则作为潜在的投资——所有这些女人都被调查过是否与紫蓝色面纱有关,而所有的调查都毫无结果。

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哪一个新加入阿曼都情人行列的女人是他以前曾追求过的。

这是令人恼火的。

这位伯爵并没有忽略他过去的女人。他也不时地向他的几个前妻献殷勤——特别是格蒂·哈蓬克莱默——而且偶尔也打电话到原来住过的公寓去“问一问我的小外甥女过得怎么样。”每到这种时候,罗伯塔总是找个借口离开房间。

“我不能忍受他的声音。它使我感到恶心,”当劳瑞特有一次问她为什么时罗伯塔说。“看,亲爱的,我知道这真的不关我的事,但是卡洛斯在背后策划了你姨妈的死——你怎么能忍受跟他说话呢?”

劳瑞特显得很为难。“我没有让他打电话,罗伯塔,我真的没有……”

“但是你接他的电话实际上鼓励了他。”

“如果我不接的话,卡洛斯可能会到这儿来的,可能会吵起来。我讨厌吵架。而且,我很难相信这件事。”

“相信什么?”

“他策划了戈罗丽姨妈的死。我不在乎哈里·伯克、埃勒里·奎因和警察们怎么说,他们必须得先令我满意地证明这一点。”

“劳瑞特,他曾向我提议过!”

“也许你误解他了——”

“见鬼,我误解他,”罗伯塔说。“你难道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认为是他干的。哦,我知道卡洛斯不是好人——他曾做过许多不太好的事——特别是在与女人有关的方面——但是……至于谋杀?”她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

罗伯塔看上去很吃惊。“劳瑞特,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多么荒唐的想法。”但是这个英国女孩的脸却变得通红。

“你是的。”

“我没有,罗伯塔。我希望你不要说这种话。”

罗伯塔吻了吻她。“你不曾让那个禽兽有机可乘吧,”她激动地说。“我知道。”

“当然没有,”劳瑞特说。但是她从另一个女孩那儿挣脱开了,她们之间出现了一丝冷淡。虽然这种冷淡很快就消失了,但是那天夜里两个人都找了个借口很早就上床了。

这是暴风雨之前的第一片乌云。

23

二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两个女孩邀请伯克和埃勒里来吃早午饭。苏格兰人先到了,埃勒里随后几分钟也到了。新的女仆领他们进来(戈罗丽·圭尔德的仆人们已经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集体辞职了,所有这些借口实际上就是希望尽可能远离谋杀现场,尽管谁都没有这么说),劳瑞特和罗伯塔还在化妆。

当罗伯塔收拾停当后,她走进主卧室。“你快准备好了吗?”

“一会儿就好,”劳瑞特说;她正在涂口红。“罗伯塔,多么好看的十字架啊。你在哪里买的?”

“不是我买的,”罗伯塔指着它说。这是一条拴在银项链上的马耳他十字架,它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这是哈里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没有告诉过我。”

罗伯塔大笑起来。“你还这么小,亲爱的,你去做广告都可以。而我,我可是快30岁了。”

“你没有那么大。27岁。”

“劳瑞特!你怎么知道的?”

“哈里告诉我的。”

“只要我还活着,我再也不会告诉那个男人别的秘密了!实际上,我撒了点谎。我28岁了。”

“哦,别傻了。他昨天才告诉我的。我也为你挑选了点礼物。”

“那就不必了……”

“哦,别这么说。”劳瑞特从梳妆台那儿站起身,走到一个壁橱前。她打开门,伸手到一个堆满帽盒的高架子上,去取一个绑着金线的盒子。“请原谅我这么晚才送你礼物,”她说。“但这得怪你自己——该死!”就在她踮着脚去拉那个装礼物的盒子时,她翻倒了另外一个帽盒,两个盒子都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帽盒的盖子打开了,某件显然不是帽子的东西跳了出来,停在劳瑞特的脚边。

“什么,”罗伯塔指着它大叫道,“那是……”

英国女孩低头盯着它看。

这是一支左轮手枪;

“是一支左轮手枪,”劳瑞特孩子气地说。然后,她开始弯腰去捡。

“我认为你不应该碰它,”罗伯塔说,劳瑞特停住了。

“这究竟是谁的呢?”

“不是我的。我甚至还从没有这么近地看过枪呢。”劳瑞特说。

“除非……那是你姨妈戈罗丽的帽盒吗?”

“是我的。我买了这顶帽子不过才两个星期。我把它放到架子上时,盒子里肯定没有什么手枪。”

她们彼此对视着。某种令人不快的气氛充斥在卧室里。

“我想,”罗伯塔说,“我想我们最好让哈里和埃勒里来处理这个东西。”

“哦,是的……”

她们一起走到门口,一起冲楼下喊。两个男人闻声跑了上来。

“手枪?”哈里·伯克跑进主卧室,埃勒里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谁也没有碰那件武器。他们默默地听姑娘们讲了关于它怎样被发现的故事,然后,同时走到壁橱前,检查一下那个摔翻的帽盒和它周围的地板。

“没有子弹,”埃勒里低声说。

“我想知道,”伯克开始说,然后又停了下来。他看着埃勒里。埃勒里并没有着他。他匍匐在地板上,撅着屁股;在不碰那支枪的情况下尽可能仔细地检查那件武器。“这是什么牌子,埃勒里,口径是多少?”

“柯尔特侦探特制手枪,口径0.38,枪膛长两英寸,装弹六发。这支枪看来有相当的年头了——塑料枪托上有划痕和裂纹,镀镍抛光磨损较严重。”

埃勒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插到扳机的保险里,然后站起身,用笔将这支左轮手枪挑起来。伯克瞟了一眼那支枪。

“装有0.38特制子弹。四发。这支枪打过两发子弹。戈罗丽·圭尔德中了两发子弹。”这位苏格兰人粗重的喉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受潮的爆竹。

“你是说这可能是杀死阿曼都夫人的凶器?”罗伯塔·韦斯特小声地问。

“是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劳瑞特叫道。“而且即便是,它怎么会在这间公寓里呢?这是我姨妈的武器吗?”

“如果是,也属于非法拥有的,”埃勒里说。“没有发现她有持枪许可证的记录。”

“那么这支枪一定属于杀害她的人了,”英国女孩理性地说。“这是顺理成章的,是吧?但这就使事情变得比以前更令人迷惑了。他肯定——无论他是谁——没有把枪扔掉。或者……可能是警察没有很仔细地搜查这间公寓?”

“这间公寓被仔细地搜查过,就像一只嗜血的狗寻找跳蚤一样仔细,”哈里·伯克说。“但没有找到枪。也就是说,在枪杀发生后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枪。”

劳瑞特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蓝色的阴影。“哈里,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住进这所公寓之前吧?枪是在我的帽盒中发现的,你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吗?”

伯克没有回答。

接下来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劳瑞特甩了甩金色的头发,打破了沉默。“哦,这个想法是最愚蠢、最荒唐的。显然谁也不会相信……?”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显然是想到在场的人中有潜在的相信者。

埃勒里很小心地将左轮手枪滑到劳瑞特的床上。“最好还是报警,”他说。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罗伯塔突然说。“真荒唐!肯定还有更好的解释……”

“那样才能保证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他走到分机前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请便,”劳瑞特用美国英语苦涩地说。她坐在床上放枪的另一侧,两只手在她膝盖中间紧握着,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罗伯塔冲出房间。在埃勒里等他父亲接电话时,他们听到她在放声大哭。

24

指纹检测报告显示,在0.38特制手枪上没有指纹——通常都是这样的结果。但通过射击实验和显微镜下的比较证实,从戈罗丽·圭尔德的身体中取出的子弹是这支手枪射出的。弹痕完全相同……

他们找到了谋杀戈罗丽的凶器。

“这是个突破,”奎因警官对他办公室里两个沉默的男人哈哈大笑地说。“因此我们需要对斯班妮尔姑娘立案,我敢肯定地方检察官会同意的。”

“让我们听听着,”埃勒里低声说,“请大声说吧。”

“这个女孩声称戈罗丽没有告诉她关于新遗嘱指定划为主继承人的事。难道戈罗丽确实告诉了她就不合逻辑了吗?毕竟,戈罗丽为什么一直在寻找她呢?为了使劳瑞特成为她的继承人。戈罗丽在找到她以后却没有告诉她这些,难道这是合理的吗?”

“她们只单独在一起呆了几分钟。”

“这要花多长时间呢?”他父亲反驳说。“五秒钟还不够吗?这是第一点。”

“这几乎不能成为结论,警官,”哈里·伯克抗议道。

“我是在根据情况进行推测,伯克,这你很清楚。第一点概括了动机。”

“第二点:劳瑞特声称她姨妈在她那天晚上大约11点30分离开时还活得好好的。但是,这只是她自己的说法。她自己也承认,没有人看到她离开。她穿过中央公园时,没有人看到她;她回到自己的寓所后也没有人看到过她。对于她所说的这一切,她找不出一个证人来证实。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她也可能在她姨妈那儿一直待到11点50,她也可能杀死了戈罗丽,然后再回到家里——不管她是徒步还是乘出租车横穿公园——比她所说的要晚20分钟或半个小时。所以只要上面所说的动机存在,她就有这样的机会。”

“这种机会,”埃勒里说,“只有在上面所说的动机存在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除了可能和很可能以外,分析案情还能依靠什么呢,埃勒里?但是接着就有了第三点。你不能否认这支左轮手枪的证据吧。而且她也不能。是这支枪杀死了戈罗丽,这是事实。而且它是在劳瑞特的卧室里发现的,是在劳瑞特的壁橱里发现的,是在劳瑞特卧室里的她的壁橱里的她的帽盒里发现的。关于这支枪她能作出的解释只是她以前从未见过它,而且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那儿。她根本拿不出证据来否认。”

“我们确实没法通过记录证实她曾买过这件武器,”警官继续说,“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支枪的记录。但不管怎么说她可能不是通过正常渠道买的这支枪,并用它去杀人。你知道在这座城市里私下进行武器交易简直司空见惯!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她参与了非法交易。如果我们能证明这一点,那她就肯定没跑了。”

“就算这一点不能成立,”警官咧嘴笑了笑,“据我判断她也逃脱不了了。将前面的事实加到一起我们就可以使大陪审团通过。我的儿子,这些加到一起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你看来好像有些精神不振嘛。”

埃勒里没有说话。

哈里·伯克插嘴说,“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奎因警官,你的论据把斯班妮尔姑娘说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了吗?如果她用这支左轮手枪杀死了她的姨妈,那么她为什么还要保留着它呢?为什么要保留一个本来不可能追踪到她身上的东西而给自己找麻烦呢?在我看来,似乎她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件血腥的东西扔过你们的一条河里。”

“那是你或我应该做的,伯克。但是你我都知道当这些业余的人参与谋杀时,他们会做得多么愚蠢。但不管怎么说,那会是她律师的一个论据。我不能看着地方检察官因此而失眠。说到地方检察官,我最好还是再仔细看一遍这个报告,然后把它放到他的膝盖上。”

老人拿着弹道检测报告高兴地离开了。

“埃勒里,你怎么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伯克问。

“如果你是说‘看法’的话。”埃勒里看来好像吞下了个什么有活臭虫在里面扭动的东西似的。“我不知道,哈里。从一方面看,这是从表面看似乎很清楚的案子之一,就像摄像机里好莱坞的布景一样,而到布景后面看,你除了支柱以外不会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而且……”

“哦,在我看来,只有一种方法来看这件事。”苏格兰人站了起来。“如果除去对年龄和父辈应有的尊重,任何坚持认为那个女孩参与谋杀的人可以说对人根本就不了解。警察的思维——就我在伦敦警察厅的经验——是看重事实,而不看重人的能力。劳瑞特·斯班妮尔在戈罗丽·圭尔德的谋杀案中像我一样是无辜的。我愿以我的所有打赌。”

“你要去哪儿?”

“到她的公寓去。如果我对警官的话判断正确的话——而且如果我了解起诉人的话——她会需要她能召集到的每一个朋友的。而且如果我不在这个可怜的姑娘身边的话,罗伯塔会抛弃我的。你来吗?”

“不,”埃勒里闷闷不乐地说。“我待在这儿。”

他不必等太长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以后,一份逮捕劳瑞特·斯班妮尔的逮捕证就被签发了。

25

听到这个消息后,沃泽尔律师十分忙乱,仿佛他的已故委托人的第一继承人染上了鼠疫一样。他急忙建议提供刑事律师服务,并安排了大量的约会。一位名叫尤里·弗兰克尔的司法界老手首先承担起了保释的工作。

事情很棘手。劳瑞特·斯班妮尔所继承的大笔财产除了房屋维修费和一些零花钱之外,都被负责遗嘱检验法庭扣留着。要解决继承问题,恐怕还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遗产是不能动用的。更何况一名罪犯是无权享用由犯罪带来的任何收益的。这样,在劳瑞特被判定无罪之前,她的遗产继承权将无着落。没有担保品,哪有人愿意拿钱做保释担保人呢?而传讯官从一开始就有意将此案定性为一级谋杀。

最后,劳瑞特被关进了监狱。

劳瑞特哭了。

罗伯塔也哭了。

哈里·伯克嘟嘟睡暧地对美国的法律体系表示不满(老实说,他对英国的法律制度也并不满意)。

弗兰克尔认为有关人士对此案并不太了解。他说他有信心去说服陪审团释放这个女孩。(埃勒里真的开始怀疑起沃泽尔这一建议的明智程度来了。他并不信任那些在处理谋杀案时显得信心十足的律师;他遇见过许多不可理喻的陪审团成员。不过他保持着缄默。)

“在这个问题上,”埃勒里不太愉快地对哈里·伯克说。

“我发现我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进退两难?”哈里·伯克不解地问道。“进退两难,”埃勒里说。“我是骑虎难下啊。”

埃勒里发觉自己在劳瑞特开庭受审前的几周里做不了什么事。他经常去警察总部等候情况进展报告;还常到去尔德的寓所去看看(罗伯塔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断哀叹多瑞特和她的命苦——“劳瑞特在牢房受苦,我是没有权利住在这里的!但我能去哪儿?”——有一次她甚至责备哈里.伯克,是他劝她放弃了自己的老房子,对此这位苏格兰人不失风度地保持了沉默);他也去探望劳瑞特,但案件没有任何进展,倒是平添了许多恼怒。

“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烦恼?”父亲有一天问他道。“有什么事让你揪心呢,埃勒里?”

“我不喜欢现在这种样子。”

“不喜欢哪样?”

“整个案件。有些事……”

“能举个例子吗?”

“事情理不出一个头绪的来,”埃勒里抱怨说。“线索总是很凌乱。”

“你是指那桩face谋杀案吧。”

“有一件事,很重要,爸爸,我知道。不过我绞尽脑汁也无法从劳瑞特身上找到一点线索。”

“也许还有别人,”警长反驳道。

“是的,你说得对。这是一个骗局,而且还在继续。指控那个女孩是不成熟之举,爸爸。在抓人之前,应至少搞清楚吉吉写的那个face是什么意思。”

“由你去调查吧,”警督说,“我可得忙其他的事了。不管怎样,这案子现在在地区检察官和法院的手里……还有什么?”他又突然问道。

“许多事。例如,我们曾假定卡洛斯·阿曼都策划了这起谋杀案,而具体执行者可能是某个女人。现在看来那个女人就是劳瑞持了。”

“我可没那么说,”老人谨慎地说。

“那么你已经改变对阿曼都的看法了吗?你认为他跟他妻子的死无关吗?”看到他父亲没有回答,埃勒里继续说:“我仍认为他与这个案子有关。”

“根据是什么?”

“凭我的直觉,凭他的那股神气,凭我对他的全部了解。”

“那就把这些带上法庭吧,”奎因警长轻蔑地说。

“可以,”埃勒里说,“但是你看所有事情都搅在一起了。案发后,你在这间办公室审问劳瑞特时她才与阿曼都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她认识他吗?如果认识,那她就是那个戴紫色面纱的女人了?她是阿曼都的同谋吗?这毫无意义。按你所说的,她知道自己将继承一大笔遗产,那她为什么还会同意做阿曼都的工具呢?”

“你知道他对女人可有一套。也许她爱上了他,就像其他女人一样。”

“要是她以前认识他的话,”埃勒里陷入了沉思。

“你瞧,孩子,”他父亲说,“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有涉及。当然,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证实它。”

“什么?”

“我不敢肯定金钱是否是谋杀的动机。”

“什么意思?你是同意……”

“我什么也不同意。但如果你想做推理的话,不妨这样假设:戈罗丽·圭尔德的姐姐,劳瑞特的母亲,在与那位英国人结婚后,圭尔德离开了她。这对夫妇后来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身亡。吉吉只是把他们的孩子送到了一家孤儿院,并没有承担起监护或收养的职责。这种冷漠的态度很可能使劳瑞特长大后对她的姨妈怀恨在心。那个周三的夜晚,当伯克把她带到了圭尔德的住处时,这种心灵的创痛可能突然爆发出来了。甚至这个女孩来纽约的首要目的,可能就是要找她姨妈报复,让她尝尝苦头。

“这只是一个假设,”警长接着说,“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劳瑞特说的就是事实,她对继承遗产的事一无所知。”

“这样的话,还存在另一种有趣的可能,”埃勒里说,“假如劳瑞特不是为了钱财,而是出于憎恨杀害戈罗丽·圭尔德,那么卡洛斯·阿曼都仍有可能与他人一起谋害戈罗丽,只是劳瑞特抢先了一步。”

警长耸耸肩膀说:“那当然也是可能的。”

“如果这种可能存在的话,为什么要认定是劳瑞特抢在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前面,而不是相反呢?”

“因为,”他父亲说,“没有证据证明是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却有证据证明是劳瑞特。”

“那支0.38口径的手枪?”

“是的,就是那支手枪。”

埃勒里陷入了沉思。推理对他来说是一项思维锻炼。事实上,他并不相信任何推理。要不是父亲逼他,他不会说出那种凭直觉产生的推断的。

“除非,”警长断言,“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就是劳瑞特。有两个动机——一、阿曼都企图继承遗产;二、劳瑞特想报复。”

埃勒里举起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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