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梅格雷探长接到报告,第18区分局的洛尼翁侦探昨天半夜在于诺街遭人枪击。www.xiashucom.com洛尼翁身中两弹,生命垂危,而凶手已逃之夭夭。
梅格雷赶到医院,医生说洛尼翁失血过多,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即使能脱离危险,几天内肯定无法开口说话。探长便来到第18区分局打听他近两星期来的行踪。同事们说他近来一直独来独往,行踪诡秘,而且常常彻夜不归。他的妻子还打电话到分局来问过。梅格雷查看了洛尼翁办公桌上的值班记录,半个月来上面只留着一个字:无。
梅格雷随后又到了发生枪击案的于诺街,几名警察正守在一幢五层的房子前面,地上有一摊血迹。探长进屋看到,第18区分局的侦探尚基埃已经在里面了。
女看门人反映情况说:“他是下半夜从这儿走出去的,当时我还没睡。他刚出去就响起三声枪响,紧接着是汽车的马达声。”女看门人还说洛尼翁侦探是从五楼一个叫玛丽奈特的姑娘的房间里出来的。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每晚在她那里,下半夜才出大楼。
梅格雷和尚基埃侦探面面相觑,惊讶不已。难道平日不苟言笑的洛尼翁竟常在一个姑娘的住处过夜?然而女看门人说是她亲眼看到的。女看门人说,玛丽奈特25岁,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教养,在一家美容院工作,除洛尼翁外,从不接待其他男人。
女看门人又说:“枪响后我很害怕,没敢出去,只是从窗边朝外张望。看到有个人倒在大楼前的人行道上,仔细一看,正是刚从这儿出去的洛尼翁侦探。我立即打电话报警,然后壮着胆子走到楼外。那时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他还在那里微微挣扎,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想说什么。最后,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随即昏过去了。”
“两个什么字?”梅格雷打断她的话问。
“幽灵!”
警察赶到后,女看门人马上奔到五楼想把外面发生的事告诉玛丽奈特,但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想她一定也听见枪声,因为她的房间临街,可我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梅格雷和尚基埃侦探一起上五楼到玛丽奈特的房间。他们注意到外面起居室的一张独脚小圆桌上有一个烟灰缸,里面有十来个烟蒂。
小圆桌旁边,对着落地窗摆着一张扶手椅。梅格雷走进玛丽奈特的卧室,床上没有整理过,枕头上有一个微微下陷的头部轮廓。卧室的地上扔着一件淡蓝色睡袍和一条睡裤。床头柜上也有一只烟灰缸,里面却只有两个烟蒂。探长俯身仔细看了看,这是两个万宝路牌香烟的烟蒂,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红色唇印,和起居室那只烟灰缸里的香烟牌子不同。
梅格雷回到起居室,打电话请司法鉴定处的专家前来检查。尚基埃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弹壳,对梅格雷说是在洛尼翁遇刺现场的马路边找到的。探长接过弹壳,拿在手里掂了掂:凶手用的是大口径毛瑟手枪。探长推断:这种枪很沉,体积也较大,不可能藏在裤袋里。女门房说过,枪响后曾听到汽车骤然加速的声音,可以说凶手是坐在汽车里开枪的,而且把手伸出车窗外,因而现场留下了弹壳。当时汽车里至少有两个人,因为凶手很难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窗外举枪瞄准。
探长走到起居室朝马路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观望。对面有几幢私人住宅,正前方的一幢小楼建筑风格别致,共有三层,第三层的一个房间三面都是玻璃墙,像一个画室,深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仔细一看,有半米左右的缝。对面是不是住着一个画家呢?他等司法鉴定处的人到后,便请尚基埃留在于诺街继续调查,特别是对面那幢有画室的房子,自己先走了。
下午尚基埃来到梅格雷的办公室,说玛丽奈特住的那幢楼的二楼
住着一个性格孤僻的老头,患有严重风湿病,走路要靠两根拐棍,终日倚窗东张西望打发时间。是他反映说,对面那幢三层住宅里住着一对神秘的夫妇,几乎每天晚上,有一个妙龄女郎由一个男人用汽车送到门口,男人开车走掉,而女的待到天亮才离开。最奇怪的是,上门的女人天天调换。
“我去拜访了那幢楼的主人,”尚基埃说,“他叫荣盖尔,荷兰人,现年65岁,举止高雅,是个大收藏家。其妻是法国人,雍容娇艳,比他年轻得多。荣盖尔的父亲是荷兰一个大银行家,荣盖尔继承他的财产后,将钱用来购买名画。光客厅里挂的那些画就足以开一个名画展。荣盖尔先生说他们昨夜没有听见枪声,今天上午才听说昨天半夜马路对面出了事。”
半小时后,梅格雷亲自上门拜访这位受人尊敬的荷兰人。仆人先把他领到客厅,梅格雷扫视着墙上一幅幅19世纪名画,仿佛置身于罗浮宫的一个大厅。过了约摸5分钟,那男仆又请探长进了一个典雅幽静的大书房。
那个荷兰人坐在一张拿破仑时代式样的写字台前,手拿一只放大镜,正在聚精会神地检查一幅油画。“是梅格雷先生?”荷兰人站了起来,说话声音既不惊讶也不激动。“能见到您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深感荣幸。”探长开门见山说:“我来是想问问昨夜府上是否有人听见枪声。”荷兰人朝梅格雷看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上午您的一位同事已经向我提过,如有必要的话,我可以重复一遍:我们这里谁都没有听见枪声,因为大家都睡了。”
梅格雷微微地点点头,接着随口似地问了一句:“听说府上每天晚上有客人光临?”荷兰人目光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但他还是直视探长:“如果探长先生对流言蜚语感兴趣的话,那我也许该明智一点,先了解一下您来这儿在法律上的合法性。”
他说完这句刻薄的话,顾自坐下,身体后仰,双肘支在安乐椅的靠手上,一点也不再彬彬有礼了。探长有些尴尬,荷兰人到现在还没请他坐下呢,便从口袋里掏出烟斗,不过没有点上,一面摆弄着手里的烟斗,一面平静地说:“荣盖尔先生,您完全可以打电话给您的律师。我来这里没有任何法律凭证,您甚至有权赶我出门,但这样的话,”他抬头看看荷兰人,“我即使不把您这种不合作态度看作企图隐瞒某种事情,至少也把它看作是怀有敌意。”
荷兰人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微笑:“请坐吧,梅格雷先生,喝杯白兰地好吗?”探长摇了摇头:“我刚才喝过了。”“那好,让我继续听您说晚上客人来访的事吧。”探长没料到他态度突然变化,却在寻思荷兰人的妻子怎么还没露面,转过话题说:“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倒想参观一下这幢房子。”荷兰人略一迟疑,随即站起身爽快地说:“好吧,我来带路。”
他领着探长看了楼下的几个房间后问:“您还想上楼看看吗?”探长点点头。荷兰人一面带着探长上楼,一面介绍周围墙上的一幅幅画,这些画没有一幅不是出自大师之手。楼上有两间卧室、一个浴间、一个小客厅和一个小书房。
“梅格雷先生,如果您对画有兴趣的话,我可以陪您在每一幅画前欣赏一下。”看完二楼,荷兰人似乎打算结束参观了,探长提醒他:“三楼是……”“唉,那是画室,里面没挂什么名画,”荷兰人马上解释。“能上去看看吗?”荷兰人又迟疑了一下,然后不太情愿地领他上三楼。
三楼的楼梯口有个储藏室,梅格雷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看。储藏室对面有一扇关着的橡木门,雕着漂亮的花卉图案。“那是画室,”荷兰人说着敲了敲门,“可以进来吗,亲爱的?梅格雷探长想参观一下。”荷兰人的最后几个字说得很响,探长明白荷兰人的妻子一定在里面。
过了好几秒钟还没动静,于是荷兰人慢慢地把门推开……梅格雷着实吃了一惊:在画室中央的画架前,站着一个白晃晃的人影,他的耳朵里猛然响起女看门人从生命垂危的洛尼翁侦探嘴里听到的那个词:幽灵!
梅格雷定了定神,看清了这是一个女人,身穿白色长袍,头裹白色包头巾。
“这是我的太太。”荷兰人介绍道。那女人转过身来,扯下包头巾,一头黑发立即像波浪般技散下来。这是个秀色可餐的年轻女人,比荷兰人至少年轻35岁。
她在白袍上擦了擦手,立即迎上前来:“很高兴能认识您,梅格雷先生,我常在报上看到您的照片。”她落落大方地说,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瞅着探长。梅格雷却朝画架上那块画布看,那上面只有一些杂乱无章的色块。
探长随便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慢慢地踱到遮着窗帘的玻璃墙前。一面玻璃墙上的黑麻布窗帘已经洗得褪了色,显然比原来缩小,了,所以没能把这面玻璃墙完全遮住,留出一条不到半米的缝。探长现在明白了,玛丽奈特的起居室内那个落地窗正好对着这面玻璃墙。
荣盖尔太太脱去身上的白长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连衣裙,显出了丰腴动人的体态。她漂亮的脸上始终带着不失女主人身份的微笑。“夫人,您经常在晚上画画吗?我不知道晚上也能画。”梅格雷的口气相当随和。荣盖尔太太和丈夫交换了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眼色,荣盖尔先生不等她开口,回答说:“酷爱阳光作用的印象派画家不会在晚上绘画,但一些现代派画家认为,人造光能使各种颜色的色感更丰富。”
“哦,因此您才经常晚上绘画,是吗?”梅格雷问荣盖尔太太。她拢了拢头发,没有正面回答,而像很不好意思似地说:“我这哪算得上绘画,只是涂涂抹抹打发时间罢了。我希望您对绘画不是行家,否则的话,我要无地自容了。”说完,她努力作出迷人的微笑。
梅格雷四下观察了一番,觉得有些奇怪:除了画架上那块画布以外,四周连一幅画都没有。“能看看您平时画的画吗,夫人?”荣盖尔太太似乎有些脸红,但还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哎,我的画根本不登大雅之堂,每画完一幅,不是毁掉就是送给朋友。我没有扎实的绘画基础,只是想起赶时髦,画画所谓的抽象画什么的。”当她发现探长的目光停留在画室尽头一扇紧闭着的小门上时,马上说:“瞧这儿连张椅子都没有,我们到楼下客厅去坐一会儿好吗,梅格雷先生?”
探长没有回答她的话,走到那扇小门前,轻轻推一推,门锁着。“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荣盖尔太太用求助的目光看看丈夫。荣盖尔先生于是解释说,门内是个堆放什物的小房间,这扇门已经有半年多未开了。探长请他把门打开,荣盖尔又说开这扇门的钥匙几天前丢失了,接着脸色不变,冷冷地加了一句:“我觉得您这么干好像越权了,探长先生。”“那么好吧,荣盖尔先生,我这就打电话给检察院,让他们派个锁匠来,再给我签发一张合乎法律手续的搜查证。”梅格雷的嗓门不大,但口气是认真的。
荣盖尔夫妇又一次交换眼色。随后荣盖尔太太从画架旁搬起一只搁脚凳,放到画室门边一只大橱旁边,踩在凳子上,从橱顶上取下了一把钥匙。
梅格雷接过钥题打开小门,没有立即进去,只是朝里面环视了一周,然后回头对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的荣盖尔说:“您刚才说这扇门有多长时间没打开了?”荣盖尔没有回答,表情有些愠怒。
房间里放着一张铁床,地板很干净,还有些潮湿,显然在两天内冲洗过。四壁肮脏不堪,上面用各色颜料画着一些淫秽的裸女。其中一个,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荣盖尔太太。这幅画线条简洁,像是随意勾画出来的,却非常生动传神,且带有浓烈的色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