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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长与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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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审讯开始了。

梅格雷问:“您有心脏病吗?”赛尔不假思索地回答:“心脏肥大症。”“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的父亲、您的第一个妻子都死于心脏病。而您第二个妻子也患有心脏病。”赛尔点了点头。“玛丽娅很有钱?”“可以这么说,不过她的开销也相当大。”“她留下的钱呢?”“她什么也没留下,她临走时把保险箱里属于她的黄金统统取走了。”“您怎么证明您的话是事实呢?”“信不信由你!”

“您上星期五去买过玻璃和油灰?”“不错。”“这星期三上午您又去买过一回?”赛尔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雪茄,梅格雷把火柴递了过去。

“您最后一次用车是什么时候?”“上星期天。”“去哪里?”“枫丹白露森林。”

“好吧,赛尔先生,”梅格雷点起了烟斗,“我们的谈话已经录进了磁带,在结束我们的谈话之前,我想问问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赛尔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在回忆什么事情,接着摇摇头。

梅格雷叫让维埃把赛尔带到隔壁房间去继续审讯,然后把译员请来,让他把荷兰警方送来的玛丽哑用荷兰文写的信挑几封念给他听。

“……昨晚我做了一个恶梦:一个头上长角的怪物狞笑着向我扑来……怪物的脸一会儿变成我丈夫的脸,一会儿又变成我婆婆的脸。醒来时我出了一身冷汗,心怦怦直跳……”

“我婆婆那双眼睛简直能穿透我的内心,我不管走到哪里,总觉得身后好像有她的眼睛。她从来没有对我板过脸,可我非常害怕她的微笑……”

“昨天下午赛尔来我的房间,无意中朝床柜箱抽屉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发白。‘这……这是什么?’他指着抽屉里一支象牙柄小手枪问。你还记得吗,就是我去埃及旅行时买的。我平静地告诉他这是一支手枪。他很紧张地问我枪里有没有子弹。我拿出弹匣检查了一下,对他说没有。他走后不到一刻钟,他的母亲就进来了,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一个女人在身边放着手枪是不合适的。我说我只把它当作一件玩具或纪念品收藏,因为那象牙枪柄上刻着我名字的缩写字母。最后,直到我在抽屉的角落里找到几发子弹交给了她,她才离开。但她走后没几分钟,我在一只小包里又找到了几发子弹……”

让维埃走进来,说赛尔的母亲又来了,正在接待室等着。梅格雷慢吞吞地下楼,在接待室门外瞥见里面有一顶绿色的草帽,那个高个子女人正面门而坐。赛尔的母亲坐在高个子女人对面。梅格雷刚想跨进门,高个子女人急忙朝他递了个眼色,并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转身离去。

高个子女人来警察局是为了告诉梅格雷,她今天收到阿尔弗雷德从鲁昂寄出的明信片,上面除了她的地址以外,没有其他的字,显然阿尔弗雷德还在担心,不敢露面。刚才她和老妇人聊天,得知她就是牙科大夫的母亲,于是想套出一些关于她儿子的情况。

梅格雷重新回到办公室,叫让维埃把赛尔带来。梅格雷咬着烟斗,让维埃吸着纸烟,赛尔抽着雪茄,门窗紧闭的办公室里不一会儿便被烟雾笼罩。

梅格雷突然发问:“你为什么要杀死玛丽娅?”“诬陷也是有罪的,探长先生。”赛尔冷笑了一声回答。“你继承了你第一个妻子的遗产?”“难道这不合法?”“当然合法。不过在找到你第二个妻子的尸体之前,你却无法继承这第二份遗产。”“您有什么证据说我害死了玛丽娅?”“你不仅杀死了你第二个妻子,也许还杀死了第一个妻子。”赛尔嘴上掠过轻蔑的冷笑,闭口不答。

“尽管你车里打扫得很干净,可还是留下了塞纳河边的砖屑,而你却说上星期到枫丹白露森林去了。”“难道不会有别人偷开我的车?”“不可能,你的车库是上锁的。”“你们的人不也进了我的车库吗?”赛尔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

梅格雷笑了笑,看了一下表,不紧不慢地对赛尔说:“知道吗,你的母亲在楼下接待室等着呢。”赛尔先是惊讶,接着是愤怒:“难道你们就这么折磨一个老人?凭什么拘留她?”“不,是她自己来的,她有话要和我谈呢。”说完,他和让维埃走出办公室。“等等,”赛尔在里面叫起来,梅格雷转身看着他。“如果我要见见我的母亲,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迟早会让你见的,但不是现在!”说完,他把门关上了。

他们把高个子女人叫到让维埃的办公室,她进门便说:“为什么要我马上来,那老太婆和我聊得正起劲呢。”“你们在说些什么?”“她闭口不谈地儿子的情况,却对你们警察很感兴趣。我编了故事,说我丈夫在外面动了刀子被你们关押起来,她连忙问我你们是怎么对待他的。我说你们一连审讯了他24个小时,不给他吃东西,还动了刑。”梅格雷皱了皱眉头:真是胡说八道!“她听到这里‘啊’了一声,显得非常焦急和痛苦,就好像你们在拷打她儿子一样。”梅格雷听到此眼睛一亮:“好吧,你丈夫有消息吗?”高个子女人沉吟半晌之后问:“如果他现在回来,你们会逮捕他吗?”“不会,他没有在作案现场被抓,更主要的是赛尔家否认被撬窃。”高个子女人听罢如释重负,把阿尔弗雷德寄来明信片的事告诉了他。“那我再去和老妇人聊下去,”她讨好地对梅格雷说。

梅格雷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办公桌上的台灯。赛尔垂着肩一动不动地坐着。看来他已经相当疲劳了。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梅格雷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现在你的母亲正在想象我是怎么拷问你的呢。”赛尔猛地抬起了头,梅格雷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非常不安的神色。“我想见她。”“不,该询问她的是我。”“您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难道就没一点同情心?”“同情心?玛丽娅本来也可以活到七八十岁的!”梅格雷一下子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赛尔第一次看到探长这样愤慨和激动。

高个子女人第二次走进让维埃的办公室时,已是下半夜一点多,她十分疲惫,进来便要了一杯白兰地。她喝完酒抹抹嘴说:“唉,那老太终是精神真好,比我还挺得住,她猜到了我过去的生活情况,”梅格雷明白这是指她婚前的卖笑生涯,“向我打听监狱里女犯的生活情况,譬如几点钟起床,吃些什么,女看守凶不凶,甚至还问我是否看到过死囚。”“谢谢,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高个子女人一走,梅格雷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朝助手诡秘地一笑。

当面孔红彤彤的梅格雷再一次坐在赛尔面前时,后者已是满脸倦容了。“我想了很久,赛尔先生,”梅格雷的口吻相当随便,“玛丽娅不是说过坐夜车去荷兰吗?看来她确实是去荷兰。但她临走为什么还要去你的工作室呢?我刚知道玛丽娅也有一支手枪。所以我快要这么认为:你开枪可能是为了自卫。看到玛丽娅真的死了,你非常惊恐,于是你先把尸体留在现场,自己马上去车库取车,恰好被车库对面的杂货店老板看到了。玛丽娅根本没有去找出租汽车,否则我们早就找到那个司机了。换句话说,她将要出门之际,突然改变主意,闯进你的工作室。告诉我,赛尔先生,她去干什么呢?”“她没去我的工作室!”“别说得那么肯定,赛尔先生,受害者的尸体不会永远找不到的。我们已在塞纳河比朗科尔码头驳船卸砖的地方开始打捞、打捞工作一结束,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向你要钱了?她威胁你了?也许你冲上去夺她的手枪时不小心扣动了板机?也许当时她在威胁你的母亲,因为女人之间有了仇恨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也许你的手枪在你写字台的抽屉里,当玛丽娅握着手枪进来时,你慢慢拉开抽屉,先发制人?如果是以上情况,预谋杀人便不能成立,你可以以正当防卫为自己辩护。然而我需要你解释的是,为什么玛丽娅在出门之际又突然手持武器跑进你的工作室?”梅格雷眼睛不离赛尔,慢慢地点起烟斗。“告诉我,你是在哪种情况下开枪的?”“我没有开枪!”赛尔像突然有所醒悟似地说。“别说得太不留余地,这样你到头来肯定会后悔。瞧我不是已经为你找出了所有玛丽娅可能先持枪威胁的理由吗?”赛尔低头不语。“你为什么要把撬窃犯留下的工具转移呢?”“我没有看见什么撬窃工具!”“再过几个小时那人可能就要出现在你面前。”“你们找到他了?”赛尔又显得不安。“我们在你的工作室发现了他留下的指印。尽管你擦得很干净,但免不了会疏忽。”赛尔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用力擦着嘴角和额头。“现在已经三点半了,赛尔先生,你还是不想告诉我些什么?”“我没什么可说的!”“那么好吧,”梅格雷站起身来,“现在我不得不去折磨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赛尔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梅格雷将老妇人请到让维埃的办公室,她从容地坐下,双手把一只黑色手提包抱在胸前,表情还是那么自然。“我不愿意给人带来坏消息,尤其不愿意给像您这把年纪的人带来坏消息。您也有心脏病吗?”“没有,我除了晕船,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她微笑着回答。“那么我告诉您,您的儿子杀了他的妻子?”梅格雷眼睛直视老妇人的脸。“是他自己说的?”她问。“他还不肯承认,但我们已有了证据。”老妇人的呼吸好像变得急促了,但她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你们有什么证据?”“我们在塞纳河边找到了他把玛丽娅的尸体、行李及撬窃犯的工具扔下河的现场。”老妇人“哼”了一声,抱在胸前的手提包一下子滑落在地。她连忙弯下腰去,在抬包的一刹那,她惊慌地偷看了梅格雷一眼。这一举动自然没逃过探长的眼睛,然而他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继续说:“您的儿子拒绝以正当防卫来为自己辩护,这是一个错误。因为我已经这么认为:玛丽娅手持武器进入他的工作室定有原因。”“什么原因?”“这就要问您了。我明确地告诉您,他确实杀了人!”梅格雷用严厉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她。老妇人的手有点哆噱了,她掏出手绢在手里拧着,目光渐渐呆滞下来。“检查官一到法庭,您的儿子就是被告。他的第一个妻子马上就会被从墓里挖掘出来,您一定知道我们会从她的骨骸里发现某种药物留下的痕迹。”她咬了咬嘴唇,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梅格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微笑!“他为什么要把两个妻子都害死呢?”她的语气依然那么镇定。“这是不可能的,这不会是真的,探长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下这个结论,我不相信这是事实,让我去和他谈谈吧,我会弄清真相的。”“请坐下吧,赛尔太太,”梅格雷又点起了烟斗,“事实上您的儿子既没害死过他第一个妻子,也没害死过他第二个妻子。”梅格雷说得很慢,他透过烟斗里冒出的青烟,看到老妇人皱了皱眉头,她目光里露出的是惊讶而不是高兴。“同样,他也不曾害死过他的父亲,即您的丈夫。”“您……您说什么?这……这是……”“嘘!”梅格雷做了个让她安静下来的动作。“您的第一个儿媳是因慢性中毒而死的,当然,并不是服了砒霜或其他什么剧烈的毒药。顺便告诉您一句,下毒害命十之八九是女人的行为。您的第二个儿媳和您的第一个儿媳都有心脏病,您的丈夫也有心脏病。有一些麻醉药身体健康的人服下去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不适,而对心脏病患者来说,那可是致命的。据我了解,您的丈夫活着时染上了恶习:先是酗酒,后来又嫖妓,您怕有朝一日他把家里的财产挥霍一空。您丈夫死后,您对赛尔严加管教,从来不许他在外面喝酒……后来您的儿子结婚了,一个比你们家更有钱的女人进入了你们的生活圈子,她有着和您一样的夫姓和同样的权力。”老妇人松开了紧抿的嘴唇:“您说我毒死了我丈夫,又毒死了我的第一个儿媳?”“是的!”梅格雷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还毒死了我的第二个儿媳?”她干笑了一声。“请听下去吧。一开始我也挺纳闷,她为什么死不见尸呢?如果她仅仅是被毒死的话,那您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就像对待前两个受害者一样,把经常为玛丽娅看病的医生叫来,他肯定会认为玛丽妞死于心脏病突发,因为她确实有心脏病病史。但肯定有一件事迫使您儿子向玛丽娅开枪。比方说,那天晚饭后她感到身体出现了某种症状,想打电话叫人。她和你们生活了两年半,对您的为人已经非常了解。她读过许多书,其中包括医学方面的书。当她意识到有人对她下了毒之后,马上走过您儿子的工作室,当然,那时您也在里面。我不知道她是握着枪进来的还是只准备打电话报警……这时您就想到:杀死她。”“照您的说法倒是我……”“不,”梅格雷打断了她,“我已经说过是您儿子开的枪,或者说是他替您干了。”梅格雷站起身打开窗子,外面晨光熹微,清新的空气徐徐吹来。他转过身,倚着窗台继续说:“您的儿子以为您要这么干是为他着想,是为了让他有一份可观的财产。不,他想错了!”他走到她的面前,逼视着她说,“您谋财害命不是为了您的儿子,而是为了您自己。您上这儿来不是因为您儿子杀了人,而是怕他说出真相。”老妇人像是要躲避梅格雷咄咄逼人的脸似的,头一个劲地往后仰。“对您来说,您的儿子进监狱也好,挨枪子儿也好,都没什么关系,只要您自己能逍遥法外,因为您认为自己还可以守着这一大笔财产活个够……”说着,梅格雷猛地一把抢下老妇人两手一直紧提着的手提包。她面孔惨白,惊叫了一声,冲上前去想把它夺回。“坐下!”梅格雷指着椅子喝道。他打开手提包,仔细翻寻着,最后在一个小纸包里找到了两粒白色的药丸。“这就是您急着想和您儿子见面的原因,”他举着药丸说,“只要他把它们吞下去,您就永远不用担心他会说出真相了。”

电话铃响了:潜水员已经打捞上一只沉重的大箱子,现在正送往司法警察局。挂上电话后,梅格雷转过头来说:“赛尔太太,请跟我走吧,这里已经不是您待的地方了。”老妇人垂着头没有动,但全身在发抖……

下午,当梅格雷下楼经过接待室门口时,看到高个子女人还在里面,她身旁坐着个身材瘦小、眼眶略凹的男人。他俩低着头正在轻轻地说着什么。梅格雷没有惊动他们,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他拐弯走到接待员的办公室,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行字,吩咐接待员交给高个子女人,然后便坐车回家了。纸条上写的是:“阿尔弗雷德夫人:谢谢您的帮助。请告诉您的丈夫:晚上早点睡!梅格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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