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分之一的财产,可能事情不会太顺利。他第二位太太肯定要提出异议……因为她只得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一要给另外一个人,库歇最后一个情妇,一个叫尼娜的姑娘……”
为什么马丁似乎很失望呢?岂止失望,简直是吓呆了!就象是他的四肢都被斩断了一样!他的眼睛紧盯着地板,难以恢复镇静。
“还有一个消息不太好……是有关您妻子的儿子的……”
“罗热?”
“今天早晨他从他的毕卡尔街的房间里跳窗自杀了……”
这时候,探长看到这位小个子的马丁先生突然挺直了身子,怒冲冲地盯着他大叫道:“您在对我讲些什么东西?……您是想把我逼疯是吗?……您还是爽爽快快告诉我说,您讲的都是鬼话,目的是引我开口……”
“讲话别这么响……您太太……”
“我才不在乎呢……您说谎……这是不可能的……”
简直不认识他了。他一下子失去了他腼腆的性格和他始终如一的良好教养。看到他的脸变了形,嘴膺斜抖,双手在空中挥舞,真是够奇怪的。
“我向您保证,”梅格雷坚持说,“这两个消息都是确凿无疑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我对您说,这真要使人发疯!……再说,这样也好……我的妻子快要发疯了!您己经看到她了!……如果这样的事再继续下去,我也要发疯了……我们两个都要变成疯子了……”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已了。
“他的儿子跳窗了!……还有遗嘱……”
他脸部的肌肉都在抽摘,突然又泪如泉涌,既可悲可笑,又可憎可恨。
“我请您安静一些……”
“整整一生……三十二年……一天又一天……九点钟上班……从来没有受到过申斥……这一切都是为了……”
“我求您了……想想看,您的妻子会听到的,她的病很重……”
“那么我呢?……您以为我没有病吗?……您以为我还能长期这样生活下去吗?……”他不象是一个喜欢哭的人,所以他的泪水是相当感人的。
“您和这一切没有关系,对吗?是您妻子的儿子……您是没有责任的……”
马丁瞅着探长,他突然安静下来了,但时间不长。
“我是没有责任的……”他又发火了,“不管怎么样,这些烦人的事怎么会让我碰上了!您到这儿来告诉我这些事情……在楼梯上,房客们都斜着眼睛看着我……我打赌,他们怀疑是我杀了库歇……当然啦!……而且,谁又能向我证明,您不和他们一样,也在怀疑我?……您到这儿来干什么?……您不回答……您甚至不敢回答……总是拣软的吃……一个不能自卫的男人……我的妻子又在生病……还有……”
他在挥舞胳膊做手势的时候,把收音机碰翻,掉到地上,收音机里的灯泡摔得粉碎。
这时候,小公务员的形象又出现了。
“这架收音机要一千二百法郎,我等了三年才买下了它……”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呻吟声。他侧耳倾听,但身子没有动。
“您妻子需要什么吗?”
梅格雷向卧室里望望。马丁太太一直躺着。探长看到了她的目光,很难说清她的目光是尖锐异常呢,还是因高烧而混浊了。
她不想讲话,光听他们说。
饭厅里,马丁把两个肘子支在一只柜子上,双手捧头,注视着在他面前几厘米远的桌毯。
“为什么他要自杀呢?”
“如果是他……”
大家不再说话了。探长听到有僻啪声,闻到有强烈的糊味,可是马丁没有觉察。
“炉子上有东西吗?’梅格雷问。
他走进冒着青烟的厨房。看到煤气灶上有一只牛奶锅,里面的牛奶全溢了出来,锅子快爆裂了。他关上煤气,打开窗子,看到这幢大楼的院子,里维埃尔大夫的血清实验室和停在台阶前的经理的汽车,还可以听到从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打字声。
梅格雷之所圳迟迟不走,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想给马丁平静下来的时间,研究研究他的神态举止。他慢慢地装着他的烟斗,在煤气灶的一个点火器上点燃了它。
他又回到饭厅,马丁还是没有动,可是他比较平静了,他叹一口气,又挺起身子,找一块手帕,大声地擤鼻涕。
“这一切都不会有好结果,是吗?”他开始说。
“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梅格雷回答说。
“死了两个……?”马丁又作了一次努力,这次努力一定很艰苦,因为马丁差点儿又要激动起来了,他总算又控制了自己。
“这样的话,我相信最好还是……”
“最好还是怎么样?”
探长几乎不敢讲话。他摒住呼吸,收紧胸脯,因为他感到快要真相大白了。
“是的,”马丁象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说,“算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不-可-避-免-的……”※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时候,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开着的卧室的门口,向房间里望望。
梅格雷一直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马丁什么也不说,也没有听到他妻子的声音,不过也不排除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了很长时间,探长开始不耐烦了。
“怎么样?”
马丁慢慢地向他回过头来,脸色变了。
“什么?”
“您刚才说……”
马丁先生想露出笑容。
“什么?”
“为了避免新的悲剧,最好还是……”
“最好还是什么了”他把手伸到额头上,就象一个在竭力回忆的人,“我请您原谅,我太激动了……”
“以致忘记了您想说的话?”
“是的,我记不起了……瞧……她睡着了……”
他指指已经合上眼睛的马丁太太,她的脸红起来了,大概是使用了冰袋的缘故。
“您知道些什么?”梅格雷问道,他的语气象在问一个狡猾的被告一样。
“我吗?”
以后的回答都和这个差不多,也就是说他在装模作样,他总是故作惊奇地重复问话。
“您准备告诉我实话……”
“实话?”
“喂!别装傻。您知道是谁杀了库歇……”
“我吗?……我知道吗?……”
如果他从来没有挨过耳光的话,这一次他几乎被梅格雷狠狠地掴一下子。
探长牙齿咬得紧紧地,瞧瞧这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她在睡觉或者是在装睡,随后又礁瞧那个眼皮还肿着的老好人,由于刚才的发作,他的面部肌肉还很紧张,胡子搭拉下来了。
“您准备对可能发生的事情负责吗?”
“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您错了,马丁!”
“什么错?”
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快要吐露真情的人在两个房间之间呆了大约一分钟时间,眼睛盯着他妻子的床。梅格雷什么也没有听到。马丁也没有动弹。
现在她睡着了;他则假装清白!
“我请您原谅……我相信有一会儿我的头脑糊涂了……您也知道,为了再小的原因也会使人发疯的……”
不过他还是忧心忡忡,甚至有点儿凄凉。他就象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一样。他不敢面对梅格雷,眼睛扫视着室内他所熟悉的东西,最后停留在摔坏的收音机上,他向地板弯下身去,把背对着探长,把它捡起。
“医生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他说,“今天晚上……”
梅格雷走出口去,把身后的门重重地碰上了。
他迎面碰到了老玛蒂尔特,她一下子吓得目瞪口呆,愣住了。
“您还是没有什么可以对我说的,是吗?……嗯?……您大概还要说,您什么也不知道吧?”
她在尽力恢复常态。她的两只手放在围裙里面,就象一个老年女佣的常有的姿势一样。
“到您家里去……”
她穿着软底拖鞋在地板上走去,犹犹豫豫地推开了半开着的门。
“那么,请进……”
梅格雷走进去,一脚把门踢上;他对坐在窗子前面的女疯子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现在,请讲吧!……懂我的意思吗?”说着,他重重地跌坐在一把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