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自己脚下的土地已经不属于中国的时候,唐伟桦终于松了一口气。铁蛋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忽然远离了亲人,远离了师傅,他知道后面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唐伟桦被咬人树蜇伤的手掌肿胀得像一个紫茄子,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了。现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紧跟在向导后面,不时地催促着其他人。
铁蛋的脚步反而沉重起来,人也落在了后面。从唐伟桦逃跑开始,他就与猎人总部失去了联系,心里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他不知道以后他该怎么做,只能茫然地跟随唐伟桦逃出边境。当他真正身处异国他乡之后,他突然想到今后自己将要一个人面对这帮坏人,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变得沉重起来,人也落在了后面。
金三角这边多是高山峻岭和森林,不过唐伟桦感觉比在境内的森林中穿行要容易很多。因为到了这边不用再躲躲藏藏了,从心理上就有种轻松感。
金三角这边的正规道路虽然很少,但是马帮留下的小路却非常多,四通八达连接着大山里的每个山寨。每到收获鸦片的季节,大大小小的马帮就穿行在这些山林的小道上,把山民们收割的鸦片膏收集起来,运到南部毒枭的控制区,然后加工生产海洛因。
接近中午的时候,木猜主动提议休息一会儿,大家喝点水,吃些东西,过境后他就不再催促着赶路了。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没有法律的自由地区,早一天到达,晚一天到达都无所谓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道山梁,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长满树木的山坡。悬崖下面是条江,他们就是沿着江岸一直朝西北方向行进的。
铁蛋因为常年在山上放羊,在山里辨别方向的能力很强,任何时候都不会迷路。无论多复杂的山林小路,只要走过一次就能记住。
从唐伟桦带着他们逃离阔州开始,铁蛋就默默地把他们走过的路刻在了大脑中。当他从唐伟桦的嘴里得知要去金三角后,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所以他把走过的每条小路都记在心里,他之所以走在后面也是为了观察周围的参照物。
听到木猜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找地方坐下来。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大家都累得疲惫不堪了。
安建没有坐下,他一声不响地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铁蛋身边,然后转身走进了树林里。
铁蛋猜想这个家伙一定是内急,跑进树林里方便去了。铁蛋拧开水壶盖,刚要举起来喝口水,猛然听到树林中传来一声惨叫,很显然是安建在叫声。
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朝传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
只有蓝沁和向导依然待在原地没有动,恐怖的叫声已经把蓝沁吓坏了,她不敢再跑进树林里。而向导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铁蛋跟着木猜和唐伟桦跑进了树林,在一处低矮的树丛后,只见安建弯着腰,一只手扶住身边的树干,另外一只手捂住小腿,脸庞痛苦地扭曲着,嘴里不住地呻吟着。
“安建,怎么了?”唐伟桦急忙问。
“我……我被蛇咬伤了……”安建痛苦地说道。
(3)
木猜蹲下身体,把安建捂在小腿上的手移开,只见帆布鞋筒上有两个小洞,鲜血从里面渗透出来。
木猜一看伤口就知道是毒蛇咬伤的痕迹,他迅速把安建裤子上的腰带抽出来,捆扎在安建的膝盖上方,并嘱咐道:“你千万不要乱动,防止血液流动加快。”
随后,木猜直起腰对唐伟桦说:“赶快把他抬到那边去。”
铁蛋一听这话,赶紧上前说:“把安大哥扶到我的背上,我背他过去。”
唐伟桦和阿昭把安建搀扶起来,让他趴到铁蛋的背上,四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安建弄到小道上,让他背靠石头坐在地上。
阿昭把安建的长筒胶鞋脱了下来,顿时一股浓烈的脚臭气把围在一旁的几个人熏得皱起了眉头。胶鞋本来就不透气,加上走了两天的山路,气味可想而知。
木猜把向导叫过来,向导弯下腰查看了一下安建脚腕处的伤口,然后用土语对木猜说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几个人都望着木猜,木猜抬头对唐伟桦说:“向导说他是被一种叫‘风梢’的毒蛇咬伤的,这种毒蛇的行动速度极快,而且毒性很大,被咬伤的人多半活不过来。现在向导去树林采治疗蛇毒的草药去了,他让我们赶快把蛇毒吸出来。”
几个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就是趴到安建的伤口上用嘴把里面的血吸出来。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搞不好自己也会中蛇毒。而且,此时安建的伤口处已经开始肿胀变色,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瘆,更不用说趴上去用嘴吸了,所以几个人相互望了望谁也没有做声。
安建的大脑还很清醒,木猜的话他也听明白了,他知道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替自己吸蛇毒。可是被蛇咬伤的地方他自己够不到,否则他就自己把蛇毒吸出来了。求生的本能促使安建向周围的几个人哀求道:“求求你们,求求大家救救我……”
木猜最清楚蛇毒的危险,他绝对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吸蛇毒。唐伟桦即便是看着安建死掉也不会去救他,因为在他看来安建的生命跟自己的生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也就是说别人可以为他死,他绝对不能为别人付出生命。
阿昭在这几个人中与安建的关系最为密切,但是这种关系是建立在金钱和相互利用上的,并非真正的友情,所以在关键时刻他也只会退避三舍。
铁蛋之所以没有动,是因为他认为有人会主动救安建,无论如何他们是一伙的,自己人怎么会不救自己人呢?铁蛋在用自己的心想别人。另外在铁蛋的意识中,唐伟桦身边的人同唐伟桦一样都是坏人,这也是铁蛋不愿意替安建吸蛇毒的原因。
安建发现没有一个人愿意替自己把蛇毒吸出来,他的心顿时凉透了。他知道再求下去也没有用,干脆闭上眼睛等死。
铁蛋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个个面无表情,好像对安建的生死无动于衷,而且每个人的眼睛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安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在别处。
看到安建绝望的神情,铁蛋心里一阵不安。他最怕看到这种无助的表情,想了想,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安建身边,跪在地上,捧起安建被蛇咬伤的脚,把嘴对着伤口用力吸了一下,顿时口腔里充满了腥臭,他赶紧把血水吐了出来。
铁蛋的举动让其他几个人大为震惊,木猜赶紧把水壶递给铁蛋,说:“快漱一下口,然后再吸,小心中毒。”
“对、对,赶快漱漱口,千万别中毒……”唐伟桦也在旁边连声说。
铁蛋也感觉嘴里的血腥非常恶心,就接过水壶,漱了漱口,又低下头吸一口蛇毒,再漱一次口,直到吸出来的血变成鲜红色。
“谢谢……谢谢铁蛋……”安建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被铁蛋的举动感动了。眼泪里除了感激,还有内疚。安建恨自己当初帮着马凯对付铁蛋,而铁蛋不仅不记仇,还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
这时向导也赶回来了,只见他手里拿着几棵长着小叶子的绿草,叶子的形状很奇怪,有点像心状,叶子的边缘还带有锯齿。
向导把其中的两棵小草揉成团,放在手掌心里用力揉搓,很快就有绿色的汁液从他手掌边滴下来。向导把汁液滴在安建的伤口上,随后把已经揉搓烂了的草团敷在了伤口上,再用布条把脚腕缠住。
做完这一切,向导把剩下的两棵小草递给铁蛋,示意他放进嘴里嚼一嚼。木猜赶紧对铁蛋说:“你就像吃口香糖一样,嚼烂后再吐出来就可以了。”
铁蛋也感觉到自己的嘴巴有些麻木,于是赶紧把草药吃进嘴里用力地嚼,很快一种清凉的味道在嘴里飘散开来,麻木感也逐渐消失了。
向导对木猜说了几句话,又回到原来地方坐下来,仍然是面无表情。
木猜转身对唐伟桦说:“向导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最终结果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看着安建已经肿胀的脚腕,唐伟桦低声问:“他现在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不仅不能走路,活动一下都不行,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血液流动过快。”
“妈的,这该怎么办?”唐伟桦忍不住骂了一句。
“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把他留在这里,过了危险期后再走,再就是做副担架抬着他走。”
大家都知道把安建留在这里会是什么后果,旁边的森林里时常有大型野兽出没,他活下去的几率非常小。唐伟桦此刻恨不能把安建扔在这里,但他不敢说出口,现在身边只剩这几个人了,一旦把安建扔下,会冷了其他人的心。
安建虽然昏昏沉沉的,但他们的对话他还是听见了。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硬挺着,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他昏迷不醒,唐伟桦极有可能扔下他不管不顾了。见唐伟桦没有说话,安建挣扎着挺起上身,哀求着说:“董事长,千万不要把我一个人扔下,我跟随了您那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唐伟桦厌恶地转过身对阿昭和铁蛋说:“你们俩赶快砍两根木棍,做副担架抬着他一起走。”
唐伟桦被树火麻蜇伤的手掌肿胀得又红又亮,像一个刚出炉的面包,他一直举着这只手不敢放下来,如果垂下胳膊,手会胀得更厉害。本来他就心烦意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又遇到安建这档子事,心里自然非常不痛快。
铁蛋走到向导身边,指了指他的砍刀,向导把自己的砍刀取下来递给铁蛋。这里到处都是做担架的材料,不多时,一副担架就弄好了。
铁蛋和阿昭把安建搀扶到担架上,两人一前一后抬起担架向前走。抬着一百五十多斤重的人爬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人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前面的四个人走走停停,等着铁蛋和阿昭赶上来。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两人的衣服就被汗水湿透了,走在前面的阿昭实在抬不动了,放下担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唐伟桦心想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半个月也到不了孟加都。他焦躁地问木猜:“这里距离孟加都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一百多公里吧。”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木猜明白唐伟桦的意思,他考虑了一下说:“翻过前面的山峰,有一个克钦族的山寨,可以先把那位先生放在寨子里,等伤好后再去找你们。”
唐伟桦高兴地说:“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
说着他来到担架旁,对阿昭和铁蛋说:“你们再坚持一下,翻过前面的山头有个山寨,我们到山寨里找个医生,把安建先安置在医生那里,等他的伤好后再去找我们。”
听到这话,阿昭也来了劲,因为有了盼头,于是同铁蛋一起又抬起担架向前走。
他们要翻过的这个山峰比前面走过的路都要险,有些路段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的,最窄的地方只有半米多宽,一个人空手走在上面都会胆战心惊,因为脚下几十米深的地方是一条汹涌澎湃的江,在上面都能听到湍急的江水声。
向导和木猜似乎习惯了这样的路,两人轻松地走在前面,唐伟桦和蓝沁用手扶住一侧的岩石慢慢向前挪步。
铁蛋和阿昭提前把两根绳索捆绑在担架两边的木棍上,阿昭在前面,他把绳索斜挎在肩膀上,侧着身体,一只手抓住绳索,另一只手扶住崖壁向前走。
铁蛋则把绳索挂在脖子上,一只手扶住岩壁慢慢跟着阿昭的步伐朝前移动。
刚开始还比较顺利,虽然行进的速度很慢,但还是安全地走过了几百米。然而,等他们踏上最险要的一段路后,铁蛋忽然全身颤抖起来,心里一阵发慌。铁蛋心说不好,自己的毒瘾发作了。
这段路恰好是在崖壁上开凿出来的,随着崖壁的突出和凹进,开凿出的道路也弯弯曲曲的,所以根本不能将担架放下来。
铁蛋竭力咬住牙想控制身体的颤抖,但他根本就控制不住,很快他的双腿也哆嗦起来。走在前面的阿昭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急忙回头问:“怎么了铁蛋?我怎么感觉担架在颤抖?”
让铁蛋染上毒瘾,阿昭在里面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没有他的协助,马凯的人也不敢给铁蛋下套。害人终害己,阿昭终于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铁蛋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双腿就哆嗦得再也支撑不住,猛然跪了下去,担架也随着向后一拽。
前面的阿昭冷不防被挎在肩膀上的绳索向后一拖,他的身体晃动了几下,双脚站立不稳,他大惊失色,张开双手想抓住什么,但是光滑的岩壁根本就抓不稳,阿昭恐慌地惨叫一声,身体倒向了悬崖的外面,挎在他肩膀上的担架也随着他一起坠落下去。
铁蛋的脖子上挂着担架的绳索,他也被带着坠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