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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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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真,与昆生一起回来,新政权要追颁一个烈士勋章给许家华,由你代领。”

烈士。

家真眼泪缓缓流下。

“我仍是赫昔逊员工,不好出席,全靠你了。”

家真答:“我想想。”

家英转变话题,“听说妈妈情况好得多。”

“黄昏还喝上一杯,昆生说无大碍。”

“爸呢?”

“不甚习惯无权无势退休生活,时发牢骚,说加州欠缺文化,老华侨趣味低俗等。”

“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应该的。”

“还有,小弟,你事业蒸蒸日上,我在时代周刊看到你玉照。”

“呵,那篇小小访问。”家真怪不好意思。

“你在研究机械人象棋手?”

“是志强志明他们迷上机械人。”

家英见小弟同昔日一般低调怕羞,说什么不肯承认做出成绩,只得笑了。

“你回来一次也好。”

“明白。”

他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不过是昆生。

昆生想一想,“我陪你去。”

那个春季,许家搬进新居,布置全依许太太心思,许先生照例每样事每件家具批评一番,等到证实全屋一文不值,他也累了,躺在新沙发上盹着。

昆生替他盖上薄被。

家真笑说:“看到没有,三十年后,我也会变成那样。”

昆生伸手去摸家真面颊,“那也难不倒我。”

许太太听了笑得咧开嘴。

山本一直与家真密切联络。

“ibm委托你制作机械人象棋手?”

家真不回答,他忽然问:“山本,你可记得你曾带我去参观拍摄广告?”

“啊,呀,是,想起来了。”

“广告片段可否送我一份?”

“你说的,是华怡保拍摄的出浴广告吧,嘻嘻嘻,老实说,我到今日也不明白电子产品同美女出浴之间的联系,我同你问一问推广步。”

“谢谢你。”

“ibm——”

“山本,这我不好说。”

“他们要象棋手何用,同谁打,机械人一秒钟可下几子?”

家真已经挂上电话。

他笑了,山本欠缺想像力,应该问:机械人在千分一秒可考虑几个步骤,答案是:一万个。

第二天下午,家真在办公室,山本覆电。

“家真,这件事你听好:你问的那条广告带,原来从未播放。”

“华怡保派律师自我们推广部以十倍价钱购回,然后,她随即退出影坛,我再三打探,他们说她像消失了似,传说是结婚去了。”

家真张大了嘴。

有一丝失落,又有一丝欢欣。

再美的美女,也不能整日赤身裸体以沐浴为业,能够退隐,再好没有。

可是,他又失去她的影踪了。

不知她去了何方。

“嫁了什么人?”

“可以想像,是一个有钱人。”

家真点点头。

“你是她影迷?”

“不错。”

“家真,你的实验室还有什么好玩意?”

“有新发现一定通知你。”

“听说加州西奈医院与你在合作中,那又是什么?”

家真再次挂上电话。

他无比惆怅。

那日一抬头,已经六点正,由母亲打电话把他叫回家吃饭。

归家途中,他看到橘红色夕阳托着金色余辉掩映在淡紫色天空,务必瑰丽,不禁黯然神伤。

许家真也算得是少年得志,要什么有什么,不知怎地,心底总是忧郁。

昆生迎出来。

“园丁今日来过,试种了栀子花。”

他与贤妻在花园散步聊天。

“联合国向我招手呢。”

“告诉他们,你已嫁了人。”

“那么,我会应征政府工作。”

“那还差不多。”

“你不怕我混身药水味?”

“我不会要求你改变任何事。”

晚上,家真把那张小小电话卡取出细看。

照片中华怡保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

嫁了人。

他躺到床上,一合眼,就仿佛听到窗外雨打芭蕉,潇潇声,叫许家真落泪。

梦魂中,他又回到蓉岛去了。

等到真正起程时,家真只说陪昆生返回娘家。

家真不想刺激母亲。

那次飞机降落,用的是蓉岛新飞机场。

由赫昔逊建造,完工后,赫昔逊却必需撤退,世事真是讽刺。

飞机场建设美轮美奂,游客赞不绝口。

家英亲自来接。

他态度亲密,却一直架着墨镜,高大英俊瘦削,人像钢条一般,动作敏捷,却予人紧张感觉。

他把小弟弟妇接到酒店。

家真脱口问:“家呢?”

家英转过头来,“把退休后归还公司,公司转售。家真,那所平房一直是间宿舍。”

这时,昆生握紧丈夫的手。

呵,不过是暂时借住,并非许家祖屋。

家真沉默。

送到酒店,梳洗完毕,家真说:“昆生,陪我出去看看旧居。”

昆生立刻说好。

途中两人觉得蓉岛市容依旧,表面上并无变化。

旧屋同他们住在那里时一模一样,大门一开,有一个小女孩走出来。

“找谁?”

她十一二岁,小美人模样,蜜色皮肤,美目盼兮,像煞一个人,许家真踏前一步。

只听得她说:“现在是我们住在这里。”

昆生微笑问:“贵姓?”

“我姓邵柏耶,家父是鸭都拉公司的总工程师。”

许家真也笑了。

呵物是人非,现在转到别人来当家做主了。

有人自屋里叫出来:“明珠,别同陌生人说话。”

大门关上。

昆生说:“走吧。”

家真终于去家华处献花。

他一个人站了许久许久,直至腿酸。

他抹干眼泪,才发觉昆生一直陪着他。

他伸手搭住妻子肩膀,与她悄悄离去。

那夜,他无论如何睡不着,凌晨,他起身更衣。

昆生在灯下读一本侦探鉴证实录,闻声抬起头来。

家真说:“我出去一下。”

昆生轻轻说:“自己当心。”

家真走到街上,叫一部计程车,令司机往红灯区驶去。

司机是识途老马,才十分钟已到达目的地。

家真下车,沿街头走过去。

他来做什么?

他来找钟斯。

--“你知道在这区可以找到我。”

家真逐件酒吧找。

政局变了,红灯区依旧繁华,同从前一模一样做生意,水兵,当地人,游客,挤满狭窄空间,乐声震天,还有,烟雾弥漫,当然,少不了半裸女子走来走去。

家真对每一个酒保说:“我找钟斯。”

有三人摇头说不识,终于有一个答:“钟斯,可是印第安那钟斯?混血儿,自称父亲是皇室贵族,可是丢下他不理,可是该人?”

家真一听,只觉非常有可能,他放下丰富小费。

酒保说:“隔三间铺位,一间叫‘时光逝去’的酒吧,知道那首歌吗,哈哈哈。”

家真走出门去。

他找到时光逝去,可不是就有钢琴师在奏那首名曲。

--当恋人呵护,他们仍然说我爱你,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世事不变,可是时光已逝…

许家真看到角落一个人影。

他走近。

一个女子的声音斥责:“讨厌,你这只老鼠,若不走开,我叫经理。”

站在她对面屈膝哀求的是一个黑影。

他继续哀求:“我没有钱——”

许家真轻轻唤他:“钟斯。”

钟斯抬起头来,眼珠比什么时候都黄,连眼白都是黄的,头发纠结,衣服污垢。

他认出许家真,忽然哽咽了。

家真用手紧紧搂住他。

这时他发现钟斯只剩下一条手臂。

“钟斯,发生什么事?”

他呜咽,“打架,被斩伤…”他号啕大哭起来。

他又脏又臭又是残废。

家真把他抱紧。

那酒吧女呆住,一个英俊斯文穿名贵西服的年轻人把阴沟老鼠搂着不放,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谁?”

家真抬起来头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是钟斯伯爵派来寻找他儿子的人。”

他扶着钟斯出去。

钟斯蹲在街边歇斯底里又哭又笑。

家真叫一辆车把他载到医院。

接着把昆生叫出来。

昆生检查过钟斯,“伤口已经愈合,手术做得很好,可是,你必需注意健康。”

钟斯憔悴垂头不语。

他又干又瘦,满面皱纹,牙齿也开始脱落。

昆生轻轻说:“你要振作,男子汉莫怨天尤人,切忌日渐堕落。”

钟斯手掩着脸。

家真说:“你爱做酒吧,我们合股,由你主持,可好?”

这时,昆生微笑说:“酒吧人杂,不如开一家咖啡吧,早八晚八,做白领生意,虽然辛苦,本小利大。”

一言提醒梦中人。

“钟斯,明天我与你去看铺位。”

当晚钟斯在医院留宿。

天一亮,家真便找到律师及经纪。

地产经纪感喟:“许先生来得正好,地产价已直线下降,是置业好时机。”

他们找到商业区现成小铺位,店主移民西去贱价低让,一说即合。

钟斯欢喜得团团转,“家真,我一定好好做,我不会辜负你。”

昆生却说:“钟斯,我替你联络了义肢医生,你一定要赴约。”

钟斯呆半晌,“昆生,你是天使。”

家真用诧异的口吻说:“你也发现了?请代为守秘。”

他们留下钟斯与律师等商议详情。

家真说:“昆生你先回去休息,我要见家英。”

赫昔逊金字招牌已经除下。

新字号用鲜红色,设计古怪,家真也未有细看。

家英迎出来,“找我?”

“你还未走?”

“还有几具电脑尚未搬走,我在场监视。”

这时,白发白须的赫昔逊本人也出来哈哈笑,“小家真?让我看清楚你。”

这已是他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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