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邻居和北方赵王府有关系,她知道柳小子在锦衣衙门里挂了名,便没空再理会。她太忙。
没几日,她到了城南斜帽儿街,进了自己盘的一间铺面。
铺面的格局是前店,后楼。
地段儿是城南十字街口,近望宫城,繁华闹市,
她进了铺面,便看到她原来在侯府的心腹伴当儿,童师爷一回头,连忙过来:“青娘子来了。”
她点点头,帕子掩嘴,咳了咳。
她打量着,柜台洁净,看到还有不少原来房主的东西没搬走,知道不能急。
她穿过天井,到了后院,上了青砖的二楼,雅致清净,也有几分欢喜。
童师爷见得无人,便道:“青娘子放心,京城各武官衙门已经都传遍了,知道青娘子是……废人了。听说今日侯爷上朝的时候,就有羽林卫、金吾卫的指挥使向侯爷打听。问青娘子如何安排,要不要去他们那边做个女练习。侯爷他,又向来要脸面。”
南康侯是一定要照顾她这个旧人的。
“既是都传遍了,怎么没人来找我报仇?”
她失笑着,在二楼冰格窗边,坐下,“那天我从柳大夫院子出来,人可不少。”
童师爷亦是好笑,细细禀告了那日之事。
那日,她从柳圣手院子里出来,有至少六拨人在埋伏,终归无一人敢出手袭击,全都悄然退去。
“多半是觉得,我若是废人,必不敢独自一人从大街上骑驴而过。”她想了想。
童师爷点头:“确是如此。再试探几回,也许就会动手。”
她毫不介意,微笑点头:“也好。到时候我就搬过来了。免得连累爹娘。”
她如此胸有成竹,这样一来,便是她用习惯的童师爷都不免纳罕觑她眼色,
猜想着:
这说不定真是个陷阱。
她就是和侯爷商量了什么阴谋,故意装成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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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安排了?”她问。
“安排了。这事,倒是有点麻烦。”
原来她手里缺钱,便让伴当儿暂时盘下这铺面,当然是要做生意,但准备开业的这段日子里,也可以暗中安排赌局,她历来不掺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就京城各武官衙门私下里玩笑而已。
赌的是:她这个青罗女鬼是不是真废人。
毕竟她以后每天吃药看病,也要大笔的钱财。这种赌局岂不是她稳赢?
然而,童师爷苦笑:
“五个大庄家,我们只抢到一个。十二亲军卫里,咱们锦衣卫第一,其他衙门虽然是咱们传的消息。但京营中捧日军、摧锋军各大军早得了信,各军密谋圈里老人儿们,早就开盘在押。我们晚了一步。”
“……”她愕然,差点笑了出来。
先帝太祖,建立本朝不过三十年,各军中的密谍依旧还在。他们的消息更灵通。
竟然抢在她前面,开盘设赌局了。
“他们押的最多的是什么?”她难免好奇问了一句。
“押青娘子……回内府做丫头,是闭关修炼,魔功大成之后还要出世。”
那门子的魔功?!她哭笑不得。
“虽然我以前是凶恶了些,但我素来不屑于阴险诡计不是?”她请教自己的心腹师爷。
“青娘子想,柳圣手没隔几天就搬了家,与青娘子比邻。”童师爷含蓄暗示。
这不就是表示,医生和病人就是一伙儿的,她骑驴去柳圣手家求医,这完全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阴谋。
分明就是青罗女鬼,设计引诱天下英雄入局,魔功大成后要一举杀光。
她目瞪口呆,居然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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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铺子,她心思重重地骑驴,独自回家,偏偏秋桂香飘,一路轻盈无事。
她还了驴,在家门口,瞅着对面柳书生家的乌漆门。这小子搬到她家对门是什么意思?到她面前来邀功吗?
她反省着,或者是她以前太凶恶,让仇家们都误会了?
其实她是个普通娘子。她只是觉得,儿时在坟场里住着也不算没意思。
天空里有月亮星星,地上躺着好多和她一样的人。
她平常吃的是死者家人祭奠时送的供果儿,她睡在有钱人家的石墓地道里。那里暖和。
她出来偷供果儿,傻乎乎等着爹娘来接她,她在坟场看到不少腐朽的身体,一如草木凋零,气味是不太好闻,但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如此。又有何惧?
平常寂寞时,她摸摸坟场里零落的骨头,戳一戳虫子们,她也能和它们说话。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但大家就是很怕她。
侯爷说:“小晚,你有异材。”
也许,侯爷这一生只有这一句话说对了。
她淡淡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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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家,换了衣裳,揭了东屋帘子问:“娘,对门租的那人,是应试的举子?”
“你爹在街上带来的——就是个秀才,考不上就弃儒学医了。这保书儿还是你爹跑上跑下,求了六公子。”
“……”她自我安慰着,不生气,她就知道是亲爹坏了她租房的大事。她忍着气,她爹在街边遇上个假乞丐,都能上当。
当初,这爹也能不小心把三四岁的她弄丢了。让她一个人流落在燕京城。
要不是侯爷遇到了她,她就在外面饿死了。
但现在,她淡着脸色想,侯爷也不用她了。
“小晚。”她娘小心翼翼地看她。
她板脸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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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屋打点着自己的行李小包裹,带上那柄旧短刀,准备出门一趟。
——家里不爱住,铺子还没弄好。
邻居家,又被来历不明的柳书生,先占了。
“小晚,来喝鸡汤。你爱吃的。”
“……”她收拾好行李,看着窗外矮墙叹了气。她出了房,看看厨房里的亲娘,她便和往常偶尔回来时一样,走到厨房里蹲着拨火,摘菜。
帮着娘一起做饭。
饭蒸雾起,她才说道:“我要去寺院里住几天,收收帐。”
“不是说不去了?小晚,你舅舅——对了,你舅妈今天来了,你表妹的事你和大管事说了?”
她早知道是这样,但凡她娘唤她吃喝穿用些好东西,必定是为了指使她去办吴家几个舅舅的事,她平淡道:“叫爹去说吧。他不是去大管事家里,给他家二儿子还出诊看病来着?”
表妹汀娘,想进侯府里,还要周大管事答应呢。
“如今哪同以往?”曹母叹气,“现在大管事一个贴子都能请御医来看病了。你爹和他明明一辈儿的,只有这点小能耐。就府里几个熟人还信他,请他帮着扎几针。卖点熟药丸子。现在他的脸面都不如你。小晚,侯爷和你说起……你的亲事了?”
曹母用长柄勺搅着汤锅,吞吞吐吐觑着女儿。
曹夕晚和曹母生着六分像的脸庞儿,容貌自不必提,与母亲不一样的是那双眼,吴娘子的双眸更温和,而亲生女儿的双眼里暗藏惊涛波澜。
她蹲着拨火,忍着不耐烦。
不管她娘怎么问她亲事,她什么也不说。过了一会儿菜摘完了,她起身回自己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