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会望向岸上,人群涌涌,但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远山水墨,蹇驴青衫,他在秦淮河边与常人无异,全身仿佛笼了一层雾蔼,如诗如画,如泣如诉。
他转过头来,看向她时,唇角含笑,眉梢风流。
不知道战百刀当初在船头撑伞看雨,一眼看到岸上的她时,是不是也曾有她这样的心情。
微雨燕双飞。
可惜非春时。
有缘相遇,在流水长逝间相伴而行,却终不是应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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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景物一变,河畔清凉山是一丘陵,在金陵城中,入冬尤有翠色。
他在岔路口,终是与她南北背道而行,各行各路。她去毛家摊子,他去王老档的姻亲雷吏人家中复诊。
她回头,静静地看他半晌,驴儿进入人群,她终是放下了船帘。
而他回头时,只看到银丝薄雾,小船青帘。
他微微一叹。
终是看不穿她,便总是有她的身影在心中缠绵不去,如天空中绵绵寒雨。落在青袖衣间。
诗中说沾衣欲湿,于他,却非关春日,非关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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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舱中,问着船婆子:“有消息了?”
“回青娘子,新太太娘家父亲的病,是咱们牢里的时疫。不是中毒。并没有什么内情。”
她沉吟,因为是孝陵皇木出了差错,雷吏人是押在了锦衣卫大狱里。
他的病情就不可能探听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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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柳如海,到得雷吏人家首,叩关,被家人恭敬迎入复诊,他入内室,见得病人身体渐好,一家子把大夫谢了又谢,他沉下心坐在床边,凝神摸脉象。
这病,不过是在锦衣卫牢里吃足了苦头,传染了些风寒。
似乎不是皇陵工地上有尸毒症。
“这方子再吃三副,养着就好了。”
“劳烦柳神医。”
“不敢。”
他收了诊金,骑驴而回,不知不觉,忽见得曹夕晚的身影。
原来,他绕到了清凉门的毛记附近,沿街而过,见得她的船在码头边停着,茶摊子上坐着一位胖大妇人,引着一位长衫老者进了后屋。
应该就是坐堂大夫了?
她出来迎接,似乎颇为礼遇,柳如海认得这老者看着像是京城里,与回春堂冯大夫齐名的医士。不经意间,他与她双眸视线相触,他正要含笑点头,她脸色一变。在她发怒之前,他哈哈一笑,在街巷边催驴而过,赶去下一家出诊。
这些日子,他与她比邻而居,朝朝暮暮,晴雨离合,她是不是个废人,他居然也只有五成把握。
更何况他人?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石明娘,又在闭关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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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夜。
柳如海发现家中表面一切如常,实则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含笑坐下。
李世善悄声禀告:“番子来过了。”
他微笑,这自然是她不悦于他跟踪她,故意报复。
幽影一动,有小太监提壶上来,为他添茶。
他便问:“引介我去凤家为石夫人出诊,还未办妥?”
小太监百福奉了茶,蹲着把埋了火种的炭盆儿拨旺,小声:“回总管,听说代王妃跟前的女官,一直要请石夫人去养病。石夫人似乎还在犹豫婉拒了两回,但恐怕过阵子代王妃亲自下第三回贴子,她就会顺水推舟,搬进王府了。”
柳如海微挑眉,放下热茶,含笑:“办得好。”
石明娘独居小楼,他难得其门而入,反之她若是住到王府,他进出公侯王府中,却是不难。
屋中一点油灯,幽影幢幢。
院外,又有锦衣卫番子巡更而过,“平安无事——”的叫声在南康侯府的前后街坊里回荡。
邻居曹家已经熄灯睡下,但他知道,厢房住的曹家女儿,半夜还喜欢嘀嘀咕咕地念佛,也不知道,她是在青灯古佛的烟蔼冥冥中思念谁,还是她在怅然于过往十年的繁华落尽,春梦不再。
曹夕晚确实把佛像摆在了窗台上,但她却是在今日出门买菜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密谍消息。
她今天忙碌,又要报复邻居家的柳大夫,又要算自己的帐目,到深夜才刚得了功夫,打开纸条在灯下细看,原来是柳书生有个手下姓李,来往于郊外田庄与邻家,平常此人在城中还花钱买些青罗女鬼的消息。出价颇高。
她能,出价能不高吗?柳如海的医术挺能赚钱的。
她提笔在灯下托腮,思索着,应该给自己编些什么假消息,才能卖高价卖出去呢?
她干这门生意也有几年,似乎他们这些外来的奸细都一样,从往年开始就喜欢打听些,她养男宠,花天酒地,把抄来的家产埋了金窑银窑这类的离奇传闻。其他揭露青罗女鬼凶恶卑鄙、杀人如麻的消息,价格还次一等。
她认真地在灯下编造假消息,毕竟她缺钱。
越夸张,越能卖得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