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用眼刀不客气地刮了景宁王一眼，倒是为着对方这一句解释而消气了不少。这般被抱着走，确实让他避免了继续逞强般走回正院的尴尬和不舒服。反正跟在后头的一队侍者都已经被屏退，远远坠在身后的就只有用不着避忌的江元和陆铁两人，他干脆也自欺欺人地当他们不存在。

等到拐过了正院影壁，景宁王突然就收起了调笑的语气，神色认真的说道：“承恩，我今日是真的开心。”

“……，怎么？”李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生硬的给了句回应。

“我今日成功推拒了回鹘公主的和亲，免于第三人介于你我之间。又得大哥诚意之礼，还成功将李青安置到了‘隐元会’内，为‘千机门’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训练者和统领者……，最重要的是，承恩你就在我身侧。”景宁王历数了几个事项后，轻轻将头歪靠上李承恩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开心于昨夜种种，并非只是一场黄粱美梦。”

黄粱美梦？李承恩闻言微微诧异，为着景宁王语调中的患得患失。

于他记忆中，这位景宁王对他的双儿王妃是真的不屑一顾，时常眼露厌恶，何以景宁王如今的感慨却浸透着求而不得的失意，还混杂着得偿所愿的庆幸。

自他醒来，这景宁王对他的态度，与原身记忆中的所见所闻确实截然不同。可偏偏其所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喜爱之情，又俱是真情实意。

景宁王曾与太子谈论时说，他对‘他’是‘临近生死，方知情意’，虽说这般解释确有一定道理，只因为太子并不知道景宁王夫夫三年如何相处，自然以为必是日久生情，于生死之际终于挑明。

但李承恩追循原身记忆却知道，这对夫夫三年来，说过的最长一段话，怕就是景宁王在新婚之夜留下的警告了。三年之中，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方这突兀的深厚情意到底如何而来，实在令人费解。

可若是觉得景宁王是在假装……

李承恩自恃自己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何况是真情还是假意，彼此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岂会完全分辨不出。

心内疑问残留萦绕，但李承恩想了想，还是先撇开它，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夫主，‘隐元会’和‘千机门’是什么？”

“哦，这个啊，承恩若是肯亲为夫一下，为夫就告诉你。”景宁王凤眸微眯，抬头捉狹地看了李承恩一眼，眸眼脉脉含情。

“……”李将军抿了抿嘴，又默默开始冲击穴道了，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出手揍景宁王一顿的，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对方这般厚颜无耻的秉性。

看到李将军脸显而易见地黑了下来，景宁王立即见好就收的主动坦白：“承恩可还记得，当初从孤雁峰回来，你曾问我，若是大哥以后君临天下却言而无信、过河拆桥，我该如何？”

“记得。所以，这便是夫主所说的对策？”

“嗯。‘隐元会’是‘我’以晋州行商为主而设置的商会，商人常年行走四方，善于发布、收集消息，又精于在其中看到利弊，既能谋财又能打探。而‘千机门’则是类似于父皇所设的暗卫一般的组织，不同的是，它的目的不在庙堂，只在江湖。平日虽说只接些江湖游侠生意，可若于用时，便能是一支神出鬼没的劲旅。”

“夫主你……”

李承恩顿时心惊，景宁王只去了晋州三年，竟已经暗中布设了这般大局。果然，对方表面上的那些纨绔风流，荒怠军务的声名通通都是假的。

“承恩，若大哥确实对李青真心，将江山交于你我后人，那我便做贤臣；若大哥过河拆桥，那我……”

景宁王还未说完的话，就被李将军突然用力握紧他的手腕而遏止，只见李承恩摇了摇头，长睫之下眸光沉沉，犹如星辉落幕，又如刀刃出鞘，冷冽而犀利。

“夫主，你这般安排，想必时日已久，那时太子殿下并未有现今所述之诚心，你……”

“承恩啊，我不瞒你。那个位子，我若说‘我’完全不曾在意过，那就是假话。但后手之所以称为后手，便是因为它总会根据时局、想法而改变。现在的我，是真的对那个位子无意。我刚才说的后半句话，是若大哥过河拆桥，那我就扶持五弟上位。”

“为何？”这倒是让李承恩不懂了。景宁王排行第三，身为皇子，又掌军权，若太子下位，除去二皇子，那几乎就是明言正顺的继承人，何必退让给五皇子？

“因为你呀。”景宁王笑了，揽着李将军的手又紧了紧，“后宫三千，美人如云，此乃帝王福分。便是再心有所属的帝王，都无法废除后宫，与祖宗礼法相驳。可我却只愿与承恩双宿双栖。若此生不在那个位子，便无人能以天下社稷为由来管本王的后院私事！更何况，承恩对后宫规矩礼法如此避之不及，若成了皇后，岂不是从此困于后宫，彻底违背了本性？”

“……”李承恩握在景宁王手腕上的手因此微微放开，目光闪烁而神情复杂。

他信这世上有真情，却实在难以相信有人愿意选真情而舍江山。若说景宁王此言不过是甜言蜜语的欺骗，那现在无兵无权的他，早已成对方名副其实的妻子的他，又有什么可骗？

“承恩，你信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那就把我穴道解了。”李将军的脸颊隐隐发烫，他还是不习惯景宁王这般时不时就能抓住时机的表白。

“那承恩先告诉我你信我还是不信。”景宁王又开始皮了，“若是不信，我就不解！”

“……”李将军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沉默片刻后，他用眼尾扫了一眼景宁王肩头堆落的飞雪，淡淡说道，“夫主，臣信或不信，这并不重要。若夫主始终诚心以待，承恩并非金铁石块，岂会……一直无动于衷。”

“承恩……”

李将军的这一句话，不是肯定，却胜似肯定。景宁王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剧烈跳动。满腔情意皆化作翻天巨浪，在胸腔内汹涌澎湃，恨不得能尽数倾泻到对方心里去。

昨夜他意外心愿得偿，先前不无设想过今天的各种事后情况。比如李将军醒来后会否恨极怒极、宁折不屈；会否感受到屈辱而气怒愤懑，要与他以硬碰硬；又或者气结于胸，郁郁难平，从此跟他生出嫌隙、形同陌路……

却不曾料到，竟还可以拥着李将军这般调笑，而对方虽然确实挂着一副‘不想和你说话’的冷脸，额上青筋频跳，眉目尽显不爽，但周身气息却并不冷厉。细细感受之下，可知这仅不过是情/事过后的慵懒疲乏与不舒服所致。

李将军不曾动真怒，那是否就可以猜测，对方并不认为昨夜这一番交/欢是罪大恶极的折辱，其实他也是可以接受这般断袖龙阳？而现在，李将军还愿意给出这么一句似非而是的回应，那是否就可以推断，日后他与李将军真正两情相悦共赴云雨白首偕老的场景就指日可待？

景宁王开心的笑了。

他唇角勾动，凤眸飞扬，无与伦比的自信与天潢贵胄的自负同时化开在那张俊美绝伦的容颜里，散发出勾魂摄魄般的致命魅力。他用温柔低沉的声音，如水一般将心中情意再一次缓缓道来。

“承恩，愿得君心似我心，暮雪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