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闻言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毕竟当年可是被杀生丸当做敌人追杀了很久,能让那孩子这么上心的妖怪世上可不多了。但是奇怪了,听说他们那时候不是你死我活打得很凶吗?啧啧,孩子们的心思,真是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百思不得其解啊。”
小妖怪赶紧认同地飞快点头:“谁说不是呢!”
母亲接着又感叹起来:“说起来,我儿子的眼光总是这么奇怪,简直像他父亲一样。以前看上个人类小女孩,现在又变成了半妖……虽然那小女孩也很有意思,但人类的寿命终究太过短暂,徒留伤怀而已。如果现在这个家伙能活下来,或许能陪伴得长一点吧。”
邪见闻言愣了:“可是,夫人,奈落现在也是人类啊。”
“……他是人类?”
“这么明显的事情,您竟然看不出来吗?”邪见感觉更惊讶了。
母亲垂目看看奈落,又斜斜瞥了邪见一眼,嘴角忽而朝上一勾,露出一丝笑意:“你们都这么认为?”
邪见:“?!”……不、不是吗?
“小妖怪,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真正高明的谎言,不是用来欺骗别人,而是用来欺骗自己的。”
“啊?”
“有些人啊,骗人骗得多了,骗着骗着,最后就连自己都相信了。而连自己都信了的谎言,自然也就没有别人能够看得破了。”母亲轻笑几声,语气里多出几分意味深长,“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夫人,”小妖怪沉默半天,还是坚持说道,“我叫邪见。”
杀生丸破开云层,看到下面郁郁葱葱的森林和被郁郁葱葱森林包围着的湖。一丝风都没有,湖面蔚蓝而平静,从天上往下看去,如同一整块用蓝水晶雕刻成的巨大镜子。
这片湖附近不远处就是半妖地念儿所在的村庄,上次来到这里时,他与奈落还刚刚结成同盟,彼此之间的警惕和防备要远远多于信任。至于现在……他依旧不能说自己就完全信任了他,奈落肯定也同样如此,而且那个家伙身上至今还萦绕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谜团,也尚未给杀生丸一个真正令人满意的答案。
虽然这样,但这并不妨碍杀生丸明确自己的心情。其实一开始他对奈落不过是单纯的好奇而已,那个出身低贱却曾经掀起灭世之祸的狡诈半妖,如果以人类的姿态生存,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在这样的好奇心驱使下,他来到他的身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观察着,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奈落那家伙其实一点都不难看穿,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单纯得过分,因为他的爱与恨都过于浓烈而纯粹了。
拥有这样浓烈爱恨的家伙,其实根本就只是一个人类吧?
一个生长着人心,却从妖怪的□□中诞生的人类。
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类,看到他的痛苦与悲怆、挣扎与遗憾,也看到了自己曾经以为绝不可能在对方身上看到的美丽与强悍。也许他实在是太关注那家伙了,无数次情绪都为对方所牵动,在不知不觉之间,奈落竟然已经进入了他心底极为重要的位置。那些因其而生、转瞬即逝、杂乱不堪的心绪也跟着不知不觉地膨胀、变质,渐渐地,杀生丸再也不能忽略了,他知道,自己对奈落产生了名为“爱”的感情——无法诉诸于口,充满了隐忍、试探和小心,却的的确确是“爱”。
可是奈落呢?奈落是怎么想的?
他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面对这样一片宽广无垠的湖,要怎么找出一粒早在好几个月前就已经丢弃了的小小种子。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气味,花朵的甜味、草叶的清香、小动物打洞造窝时翻出的泥土味,湖中不时蒸腾出鱼的腥气,还有从附近人类村庄飘过来的炊烟……光凭犬类的嗅觉,根本不可能分辨出哪怕极细微的蛛丝马迹。
杀生丸在湖边逡巡了片刻,正要踏入更深的水中,忽然动作一僵。一只脚的鞋底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重重戳了一下,他以为是埋在淤泥里的树枝,弯下腰伸手过去想要拔出来,却摸到了一截柔软的植物嫩芽。
那嫩芽仿佛有生命似的,被他一碰,就“嗖”一下迅速缩回去,把自己藏在了淤泥里,似乎以为这样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转瞬之间,杀生丸已经分明捕捉到,从脚下传来的极为微弱却又不可思议地让他感到些许熟悉的妖气。
——属于半妖“奈落”的妖气。
难不成这里也出现了一个肉团怪物?可是比起之前的,这股妖气未免也太弱了。
杀生丸低头看着水面,金眸微眯,迅速锁定了目标。愚蠢的家伙,以为藏在淤泥里能拦住最擅于追踪的犬妖吗?下一瞬间,湖面水花翻腾,一招毒爪已经迅捷无伦地击了下去。
杀生丸以为不管下面的东西是什么,妖力如此微弱,必定抗不过自己一爪之力,哪知道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子般的声音尖叫起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竟然用毒!真!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