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呢，杀生丸想，奈落大约是高估他了。他虽然喜欢穿白衣，但那主要因为他的原形是一只白犬。作为一只大妖，平时总在野外行进，餐风露宿的，又常与其他妖怪厮杀，倒也没有那么讲究。

他思维又转到了正事上：“到底为什么你会变回这副模样？”

奈落：“我要是再说我不知道，你还信吗？”

杀生丸的声音很温和：“信。”

不过这次奈落倒没有真的搪塞过去，他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最后只简单地回答：“我只是……在那个时候，在我以为自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忽然有一点……有一点……”他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有一点”，似乎跟在后面的那个词十分难以启齿似的，但最后他还是说出来了，“……想见你。”

杀生丸收拢臂膀，将怀中的身体拥得更紧。

奈落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声音渐渐放轻：“……想再见见你，听听你的声音，看你对我笑，于是……”他的指尖划过杀生丸的肩膀，揉了揉那团雪白柔软的皮毛，“等我反应过来，我好像已经把真罗给吃掉了……再然后……再然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杀生丸有一瞬间的惊讶：“吃掉了？”

传闻中数千年来无数高僧法师联手都没能斗过的恶灵……就这样吃掉了？

奈落点了点头：“嗯。所以他千辛万苦才制造出来的身体，现在是我的了。”

杀生丸这时才想起来，似乎从以前开始，但凡打主意要吃掉奈落的妖怪最后都落到了同一个下场，就是反被奈落从内部吞噬，全部如此，无一例外。这些妖怪里有溶命树、铁鸡、赤子，而如今又多了一个真罗。

杀生丸又问：“可是，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一切？你不是想见我才回来的吗？”

奈落理所当然地道：“已经见到了啊？”

杀生丸：“……”

奈落只好继续解释：“我只是不太确定……”他的语气多了点迟疑，“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依旧还是半妖，可就算是半妖，也没有谁会像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连个像样的形态都没有……我不是你喜欢的人类，不，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

杀生丸猛地打断他：“谁说我喜欢人类？”

这下轮到奈落惊讶了：“你不是最喜欢人类？你们犬妖一族，不全都……”

话没说完，嘴唇忽然一痛，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哎哟！”奈落疼得叫起来，想要伸手摸摸，但是因为被牢牢抱着，竟然这样也做不到，他又不好意思伸触手来摸，不由得又恼火又委屈地抱怨，“你这条狗！为什么总是咬人！”

杀生丸说：“我没有最喜欢人类。你这样，也很好。”

奈落一点都不领情：“你胡说，你刚刚还说，我丑陋、残缺，惹人厌憎！我记得清清楚楚！”

杀生丸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翻旧账，只好叹了口气，真诚道歉：“我收回，行不行？你什么样子，都很好。”

奈落：“哼。”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忽然“噗”地一声，是用以照明的妖火因为缺乏妖力的支持而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这座地下洞穴本就湿寒阴冷，现在又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不是一个舒适的地方，可他们此刻静静地拥在一起，竟然都觉得即使呆在这样一个地方，呆再长的时间，也依旧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杀生丸留了下来。他从奈落那里得知，这场朔日将要持续很久，大约要将奈落以人类姿态生活的二十多年的朔日全部补回来才行。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奈落以前就有自由提前或推迟自己朔日的能力，那么假如出于某种原因，这一次推迟得过分了一点，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也让他们都意识到或者说确证了一点，那就是过去这二十多年，奈落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人类，他始终还是半妖。

大部分时候杀生丸会陪在奈落身边，但是等到那些一开始被奈落关进洞穴当做食物的杂碎妖怪彻底消化干净后，他就开始短暂离开，从外面猎杀几只强大或珍贵的妖怪带回来，给奈落补充“营养”。

不过奈落“进食”的时候似乎常常会很痛苦，尤其是消化那些强大的妖怪之后，他总要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好几天，连动都懒得动弹，脸色惨白一片，额头上不断冒出细细的冷汗，而从他身体上流出的血液或其它的什么液体也会变多。

“我需要重组身体，”奈落对他解释，“真罗那种笨蛋，虽然仿照着我原来的模样制造了这具身体，可内里的结构乱七八糟，有用的没用的全都混成一团，不能很好地运作。”

杀生丸表示质疑：“不能很好地运作，你之前还能打我打得那么凶。”

奈落：“哼。……打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虽然摆出一副凶悍的样子，但还是被虚弱的脸色给出卖了，杀生丸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会疼吗？”

“嗯？”

“我是说……”大妖指了指那些连接在他身体上不断撕裂又不断融合，流出新鲜血液的妖怪肢体，“这个样子，会疼吗？”

奈落停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会。”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