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院, 太子寝宫——
“……回来啦, 可去看过霆哥儿了?”
苏念安侧坐在床榻边上, 正轻轻拍着趴在她腿上睡着了的两个小家伙的背, 在慕长风进来之前, 她显然是在哄孩子睡觉。www.maixi9.com
“看过了,活奔乱跳的很, 不必担忧。”慕长风拍了拍衣服,似乎是想抚去衣裳上的灰尘, 他走进两步,轻轻地伸手摸了摸那与他的小女儿一起趴在他妻子腿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太子, 眼中的情绪深沉而柔和:“这就是君泽吧……都这么大了。”
苏念安轻叹一声:“可不, 当年咱们走时这孩子还在襁褓中, 我总共也没见过两次……这一转眼,竟是这般大了。”
“…………你瞧这鼻子,长得像潇潇。”慕长风垂下眼帘, 看着那沉沉睡着的孩子精致秀气、透着一股熟悉感的五官,不禁感叹了一句:“这些年,这孩子怕是也不容易。”
“我看他长得挺壮实的,刚才掂了掂, 小家伙可不比你女儿轻几两, 想必是三弟平日里照顾的好。”慕家落魄后,苏念安亲自把身边的连个孩子拉扯大,可算是弥补了老大那个反骨性子不着家的遗憾,此时已经是个颇有育儿经验的妇人了, 但凡她掂一掂手感,就知道这孩子几斤几两重,身子骨如何。
苏夫人想了想,还是轻声道:“长风,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慕长风拉起床榻上的薄被盖在两个睡得正香的小家伙身上,脸上并未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苏念安稍微侧了侧身子,让两个小家伙可以睡得更平稳些,轻声道:“这青霄院的掌事大宫女是原是二妹妹身边的大宫女,我刚才跟她打听了,君泽被立为太子和三弟在朝中复起,竟是同一个时候发生的事儿,在此之前三弟虽是得宠,但君泽却一直都不被重视,要不是三弟照料着,陛下怕是连有这么个儿子都忘了……”
“……”慕长风学着妻子的动作轻轻拍着小太子的背,没有说话。
见他这般模样,苏念安心知他必定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便继续说道:“不管是立太子、复用三弟,还是大肆整顿朝政、与西狄再起战事,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并且都集中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接连发生……长风,你刚才与陛下谈过了,可觉得陛下有何明显改变?”
“…………你是觉得陛下变化太大这件事情很奇怪对吗?”慕长风的声音平静无波,依旧是平日那般温温和和。
“………”苏念安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便压低声音道:“太奇怪了,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位主六年前是个什么模样,我可是见识过的,刚才再见,竟恍然不大认得出来了。虽然模样没变,但那通身气派……确是不同了。”
“不同了……吗……”
慕长风敛下眸子,思绪不禁回到了不久前的刚才——
——
宫中地牢内。
“你娘说要亲自抽你,你可等着吧。”
“!!!!”
越是往里走,关押的犯人就越是罪行严重,这里是皇宫的禁地,关押的多数是后宫之中犯事的妃嫔、获罪的宫人,鲜少有宫外之人被关进来,所以又被称作是皇宫内牢。
他的儿子算是这内牢近几年来的第一位宫外之人了,虽然刺杀的罪名没有公诸于众,但顶撞帝王的罪名却是坐实的。
慕长风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只能坐着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年轻人,长长地叹口气:“你以后要做什么事儿能不能先和家里打个商量,这么大的人了,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怎么就没见你改改。”
“………………”慕霆渊低下头,没有答话。
慕长风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又是担心,只觉得脑仁子都在疼:“……陛下开恩,饶你不死,也并未祸及家人,但是你得随军出征,用军功来抵这罪行……你可服?”
“……我服。”
“…………我向陛下求了差事,待会儿咱们便回‘家’去。你小时候最喜欢相府北面的院子,我还把那院子留着,等你出征回来。”
“……嗯。”
“………………臭小子,你也不知道怕。”
“……比起杀头,我更怕你哪天想不开跑去祠堂完成六年前未做完的事。”
“…………”慕长风一愣,心中顿时涌上来无数种复杂滋味,自责也有、无奈也有,最终脱口而出的,却只是一声叹息:“唉——你可放心吧,你老子不会动不动就寻死觅活,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都二十弱冠的人了,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没见着,现在又要去上战场……你爹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可以满地爬了。”
慕霆渊听到这话终于抬头看向他,满脸的崩溃:“……爹你不是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摧婚我?”
慕长风理直气壮道:“你这次出征回来,必须给我找个好女孩儿成亲去!总在江湖上浪荡来浪荡去,你看看你都浪成什么样了,地牢舒服啊?你差点就没命了知道吗臭小子!成了婚有了媳妇管着你,我看你还敢这么不要命不!”
慕霆渊特别无语,只得老老实实闭了嘴,由着他老爹唠叨个没完。
两父子互相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慕长风这个当父亲的于心不忍,先服了软:“你啊你……唉,不说了,事已至此,为父只能和你小叔一起尽力挽回,看看能不能把事情压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都憋着话想说的慕霆渊便插口到:“爹,我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慕长风:“嗯?”
慕霆渊先是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牢房都是空的,也无人值守(顾贞提前调开了),便压低嗓音道:“……我与皇帝打了这一轮交道,发现那人并不似你之前说的那样…虽然不知道这几年里发生过什么,但以我的感觉,我倒觉得那皇帝是个神思机敏、且有仁爱之心的人……”
慕霆渊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父亲的神色,见他并无太大异样,便继续道:“爹……会不会是那皇帝,真的改好了?”
“…………”大儿子的声音和推测从耳边滑过,慕长风虽面不改色,但心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何尝不是有着同样的感觉。
一盘棋局,一次交手。慕长风自认为自己看人鲜少有差错,但刚才那一盘棋下来,他几乎都快不认识那姿容未变、内在却几乎翻天覆地的年轻帝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