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在听见覃抒言的声线后，眼睛倏地变得更亮，不过在微怔后，还是立马想起来目的：“啊，我刚刚在桥上拍照片，不小心把两位拍进去了……”
她小心将相纸递出，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
简聆还在犹豫谁接，身侧人就用手肘轻碰她的。
于是相纸到了她的手上。
“这上面还有点没显色，”女孩解释着，还伸手过来在相纸的四个边角指了指，她脸颊微显红晕，看着十分期待，“因为是抓拍，我技术也不太好，希望不要介意！”
纸上初现，原来在他们身后，是一阵席卷粉白花瓣的春风。
是两人在桥下，在柳树之间互相打闹着，她追着他，在身后佯作踢脚动作，而他正好大跨步，模样都有些滑稽好笑，却意外地与这春天相契。
一张让人不自觉发笑的照片。
“这张照片就送给你们吧。”女孩真挚，齐刘海下一双笑眼，柔和得美好。
“谢谢你！”几乎是同时，他和她一起出声。
而后是因巧合的笑。
临走时，女孩又问，可不可以让她拍张拍立得的照片留念，两人自然是答应的。
“祝福你们长长久久哇！”女孩说完，未等他们回应就笑着跑远。
她的心再一次被震动的潮水覆盖，等回头再看时，女孩早已随着伙伴走远。
一时被侃得失语，她垂着头，企图用物理遮掩自己那想也不用想，红透了的脸颊。
指尖上的拍立得忽地被一人抽走。
因着身高差距，他指尖难免蹭过她的，瞬间被触碰过的片段又掀起一阵灼热。
“你怎么笑得这么好笑啊？”
某人漫不经心的嘲笑霎时让她羞转怒。
她猛地抬头，却见覃抒言竟然伸直手，举得拍立得老高。
许是发觉简聆怒意，他甚至侧头朝她挑衅一笑：“照片归我了。”
“你给我站住！”他跑出去不远，简聆才发觉被这人戏耍，赶紧小跑着跟上。
也没整蛊她多久，只不过是看她脸都红透了着实可爱。
他脚步放慢，而她的注意力早被路上画的跳房子吸引，这路段游客嫌脚程太远，散步的人反而少了很多，她也就跟着图案一蹦一跳。
他手上还捏着那张拍立得，对上简聆此刻跳跃的背影，倒是让他不自觉发笑。
好像，现在正是时候……
“抒言？”
这道熟悉又令人生厌的声音，几乎是立即将他从天堂拽入地狱。
毫不留情。
他知道人在身后不远，熟悉的拐杖声缓缓靠近，如此清净的小路，要想装没听到，也没有可能。
这条长路，前面是她，身后是他们。
简聆刚好跳到最后一格，待她回眸时他做口型示意：“等等我。”
“干什么？”他整理好思绪，只是当转身直面，当发现果然是他的父母时，那股燥意便不自觉涌上心头。
还是强压着。
总不该在她面前吵起来。
也算有一阵子没见了，似乎每次一见面，父亲覃正那黑直的眉就硬生生定成倒八字。
他总想吐槽，好像他不做些让人不爽的事都对不起这副眉毛似的。
“父母还不能叫儿子吗？”明明喊他名字的是母亲李迎芳，答者却是覃正。
那男声饱有颗粒感，是父亲这个老烟枪的标志。
虽然腿脚不便，但覃正向来注重面子，定制拐杖，一身端正西服总是他的标配。
好似这样就能撑起他虚无的内心。
“你真以为你过年不回家就不是覃家的人了吗？”
他就是这样，爱讲无赖的笑话。
覃抒言漠然：“不是你说，我以后不是你儿子了吗？既然都不是你儿子了，那你管我去哪里。”
“你……”
覃抒言看着他吹胡子瞪眼就觉得痛快，转身刚想走，母亲李迎芳又熟练地操起说客的活：“抒言啊，好久不见了，好歹坐下来好好聊聊呀。”
“那位是……”
脚步声是有些犹豫的，她还是靠近了。
“她是我朋友。”这不是个介绍的好时机。
他也并不打算要将自己的未来介绍给无关紧要的人。
“不介绍一下吗？”李迎芳似乎是觉得还有转机。
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拐杖杵在地砖上的声音，那表示覃正不耐烦。
“没必……”他还没说出口，面前的女人就稍微探了个头，点头示意：“你好。”
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右手臂。
所以他没出声了。
“你好，你好。”他没回头，所以只能听见李迎芳似乎是笑着打招呼。
只不过刚有一点和谐的苗头，耳边就传来一阵掩饰不住的数落：“我知道你之前在覃音的葬礼上去闹了，你这小子什么才能像正常人一样做点正常的事？”
“诶诶……别说了。”李迎芳自以为够小声，实际上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听不见。
如果她劝是有用的话，那么这段父子关系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覃抒言刚转身，正好看见覃正甩手，李迎芳被突如其来的一撇冲得没站稳，往旁边歪了歪。
他对眼前的景象也算是熟视无睹，麻木地呛：“覃音拿我身份去骗人他有理？我的职业是正当的，难道只有听你的安排才是高尚吗？”
“至少不是去给死人服务！”
他知道覃正最厌他这幅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模样。
所以他才去踩他的痛点，还反复碾压，以求取短暂的知难而退。
拐杖轻便，覃正拎起来就直怼他：“谁家会让小孩去做这种晦气东西？
我看你姑姑他们骂你真是对的，你就是脑袋出问题了！”
“别说了，阿正。”母亲似乎苦口婆心，在两簇怒火之间周旋。
“你小时候这么听话，肯定是在大学里惹了什么脏东西附身了才想去干这些……”覃正边骂，边大口喘着气。
“诶呀你可别说了，得喘不上气了……”
音量是小了，但咒骂仍不停。
时隔已久，他以为自己再被这般辱骂已经习惯了，没想到当再次回到这样的场景，同样的窒息感仍然存在。
有路人经过都放轻脚步，害怕打扰这可怕的氛围。
也有不明真相的人看着他和他面前的两位老人，轻易地下了结论，对他指指点点。
一块疤，过了好多好多年还在流脓，流到他变成了灰色。
当下他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带着简聆走掉，别让她在争执中被荒谬地扯来，成为调节气氛的工具。
“我们走吧……”他转身，尽可能地扯出一个笑，摆出那副熟悉的，随意的样子，“他们就是这样的，不用管。”
但她似乎并没有同意离开的意思。
简聆抿着唇，似乎是几番犹豫，才抬眸询问他：“我……想和他们说几句话，可以吗？”
见他愣住，她又试探：“就几句？”
那双浅瞳劝服了他。
“好。”
然后，覃抒言看着她走到他父母跟前。
她说话很轻，不像是与人争吵，好像真的只是几句就结束，蓝毛衫背影传递出令人安心的信号。
然后她原路返回，再回到他身边。
他不由得问：“说完了？”
“说完了。”她坦然，好像去便利店买水一样简单。
只是……
他再回头看，却见父母早已往反方向离开。
愈行愈远。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他总要问。
她却不语，伸手扯过他手腕，还顺手将那张拍立得掳了去，覃抒言毫无反驳，因为她正带他往更耀眼的地方走去。
春光里，他总算明白什么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要不，”她回头，只是挑眉，“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