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溪畔洗衣,我于路边采栀子。她于灶前烹煮菜肴,我于灶下生火添柴。母亲去菜园拔草施水,我采莲制药。她摘茶炒茶,我挑拣嫩芽。纵是清贫辛苦,时光依旧简静平和。那种用劳动所换取的充实生活,令人心生敬佩,也许不能过上锦绣富足的日子,粗茶淡饭,亦可慰藉平生。
檐下听雨,泡壶山栀子茶,享受片刻闲静光阴。庭中栀子,洁白如雪,瓶中栀子,淡雅清香。寻常农人,并不知栀子早在汉代,已是名花,更不知栀子,曾受过隆重的礼遇,她的高贵,不输于别的奇花异草。烟雨中,月光下,仙姿摇曳,美不胜收。
我爱极了山野民间,不受世事束缚的豁达明净。朴素的生活,一如山栀子,不曾风华绝代,却年年岁岁,细水长流。母亲是菩萨心肠,虽不信佛,却信因果。她教会我良善简静,一生节俭自己,救人于急难。外婆亦是慷慨有礼义,客往客来,皆是诚心相待,厨房里柴火烧旺,炊烟袅到庭前房舍。
昨日的平凡烟火,归于沧海。此时乡村的栀子花,早已开遍山野,只是再无人有兴致去提篮采摘。小桥流水,烟雨如画,带着远意,亦令人内心怅然。碌碌凡尘,诸多诱惑,诸多不如意,如何才能做到当初的洁净从容。浩荡人事,不复往昔简约,他们远离家园故土,拥有了华丽现世,却永远丢失了山花朗月的生活。
而我已是风雨归来,铅华洗尽,却再也找不到旧时人家。闲暇之日,唯有去花市买来几盆栀子、茉莉,养于窗台,小小盆景,丰盈了岁月。再从书卷中,吟咏几阕诗词,寄寓情怀。倦累之时,栀子的淡淡芳香,透过幽窗,沁入心骨,顿觉人世安定,栀子与我竟是如此亲和。
晨起时,换上一袭洁净的旗袍。打开镜奁,梳一个简洁发髻,栀子簪头,美丽了一天的心情。栀子花满足了一个寻常女子,微涩的心事,外界纵是纷繁动乱,亦不受干扰。许多时候,为避尘嚣,宁可错过世间万千风景,与一株花草,共话月明。
书中云,栀子花种子来自天竺,与禅佛相关,故有人称之为花中禅客、禅友。修禅之人,日子更为简朴,一桌一椅,一茶一饭,已然称心。窗台室内,种植几盆花木,养了性情。世间千红百媚,关于门外,视而不见。
宋时才女朱淑真吟栀子:“一根曾寄小峰峦,苫葡香清水影寒。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都叹红颜薄命,她本生于仕宦之家,奈何嫁与一个不爱的男人,终抑郁早逝,辜负了惊世才华。那些个孤独夜晚,亦只是庭院花木做伴,解她诗情词意。一位天资聪颖、性灵钟慧之女子,如何甘愿与一庸夫度过一生。万般心事,皆付断肠集中,唯有一株水栀子,伴其泉下。
再美的华年,亦经不起光阴的相催。红颜若栀子,清雅绝尘,摇曳独立,奈何红颜易老,而栀子凋零后尚有来年可寄。如有来世可求,谁人不愿做一株凡尘中的栀子,洁白一身,静立风中,为世间一道顾盼悠悠的风景。
它是禅客,给修行人于明净空灵;它为良药,悬壶济世,造化众生;它亦是美人,惊艳于时光,温柔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