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在府衙对簿公堂,尤蘅既是手足自然不当缺席,方才他隐在人丛中旁观,是以,张谦方请衙役传召,尤蘅便立即跟随此役跻身堂内。
张谦简捷了当,“尤二公子,将才方氏所言,你可听清楚了?”
尤蘅微微作揖,恭敬地回:“禀大人,草民已听悉。”
张谦:“可有需正误、辩言之处?”
尤蘅见兄长紧盯着自己,除此之外,斜里另有道灼热的视线向他投来,尤蘅并未回觑,却知晓,此人定是方絮因。
尤衡自知其兄尤衍愚笨,未承想,他倒一身是胆,尤衍竟当街堵截京官一众,虽无人因此丧命,却闻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及其下属为此负伤,且殃及过路平民。
此行虽险,却教京官暂且难至府衙审理此案。
尤蘅心中讪笑,他不知尤衍是否遗有线索端倪,更不知大理寺少卿能否将此事推查到尤衍身上,因是张谦审结,他更无从断定此案的胜者当是何人。
尤蘅只知,他万不能冒险惹兄长猜忌。
哪怕他曾对月起誓,许小娘子万般将来,亦不可以自己的性命与前程涉险。
三娘温婉懂事,想必能理解他的苦衷。
思及此,尤蘅回道:“方氏诚然在幼时偶救草民,然……草民对方氏,并非男女之情,方氏对草民心生爱慕,日日蛮缠,恰逢其母猝发急症,碍于方氏幼年的相救之恩,草民赠百银予她为母医治,没成想,到了方氏口中,竟成了‘两情相悦’?实教人难解。”
倏闻拊掌喧笑之音,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尤衍。
他将才的慌色已褪,此时正朝方絮因挤眉嘲弄,“听见了吗?方娘子,阿蘅与你无情,从始至终,都是你自作多情地对阿蘅痴缠而已!”
定是阿蘅烦厌此女,怎奈他处身淮城素有“君子”之名,不好将人推拒得太冷情决绝,方才出此下策,借他为其父寻葬女,顺势将此女推入死境,好闹得个清闲啊。
尤衍心下纳罕,他的这位弟弟,平日里端得惯是一副翩翩仁人君子风,未想,假面下竟与他一般龌龊腌臜。
阿蘅也真是,做得何必如此迂回?若他早将此女痴缠一事相诉,他这个做兄长的,必定亲手为他了结此女。
方絮因将额抵地,方砖的清寒直逼她的四肢百骸,教她梦醒。
方絮因犹记,踏入尤家的喜轿前,她将母亲托付给尤蘅,请他时不时遣人打探母亲的近况,可她的母亲,以至饿殍也无人相救,是他的一时疏失,还是有意而为?
她想赌一次,如今处身内堂,闻他所言,只当一腔赤诚喂了猪。
他畏其兄猜忌,不惜出言伤她。
她自小活在一片阴晦下,直至在一方枯井窥得她的光,而今,此光再不复见。
她明知自己与尤家二公子是为殊途,早应摈弃此等虚情。
方絮因抬首,语调平静,“是,民女痴缠公子,活该惹满堂笑话。”
堂内唯有尤蘅接言,“爱恨嗔痴,人人有之,岂会因此闹笑谈?方氏,无人笑你。”
时至此,他仍不忘维系假面,不舍脱去这一身“贤人君子”名。
方絮因日前已在狱中书下诉状,陈言命案经由,其兄尸身亦已查验,若张谦无所疑,便只剩定案。
不论处身内堂或是衙外坐观的百姓,众人皆已猜得七八分,张谦偏颇尤家,此案虽与尤家不甚干系,然而,方娘子倘若定罪,便如斩断祝娘子的左膀右臂,此案若定,尤衍以活人作殉的案子大抵也就定下了。
此局,两位小娘子棋输先着。
祝好吊胆提心,紧蹙双眉,她惶惶觑向一侧的方絮因,待众人皆以为方娘子身将沦为阶下囚时,张谦之言直教万众瞠目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