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其实应该是我说“对不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却大声地响了起来,那个纯稚的声音依然懵懂——
“像我这样的女孩,有一点奇怪
像我这样的女孩,有一点难猜
像我这样的女孩,有那么点不乖
像我这样的女孩,你不能随便爱……”
我拿起了电话,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米朵,怎么办啊?这么晚了,我哥哥还没有回家!”
电话那端的晓芮急得快要哭出来,或许一切都是老天爷剧本中设定好的情节。虽然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通知晓芮,她却已经主动找到了我。我不敢想象晓芮知道一切的样子,可是,我没有不让她知道这一切的权力。
“你来医院吧,你哥哥在这里……”
我的心里升腾起难以形容的难过,没等我说完话,电话那头已经只余下了单调的“嘟——嘟——”声。
(7)
在我的极力坚持下,医生替我中断了输液。丁诺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每当我固执起来,什么都无法阻止我的决定。而那时,对我而言,低血糖根本无关痛痒,陆航才是我的呼吸。
可是当我终于站在了隔壁病房门口,我却没有了勇气进去。原来,无畏地面对已知并不是勇敢,只有豪迈地面对未知,才是真的需要勇气。
陆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好像只是熟睡了过去。
我很害怕,怕走过去他却再不会醒来。
“哥——”
晓芮的速度快得惊人,她几乎无视站在门口的我和丁诺,径直便冲到了陆航的床前。她像发疯一样抓着陆航的手大喊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
是呀,对我来说,陆航是爱人;而对于晓芮来说,却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
我的心痛得流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上前拼命拉着晓芮,希望她能平静下来。
“晓芮,他没事了!没事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我自己心里也不肯定陆航是不是真的没事。而晓芮根本就不回头,反而直接扑到了陆航的身上。虽然不再喊叫,却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想抱住她,却被她推开。
“晓芮,陆航他需要安静和休息,好吗?”
我试探着这个几乎是最后的办法,还好它奏效了。向来心疼哥哥的晓芮终于缓缓站起了身子,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直到这时,她似乎才注意到我和丁诺。她看着我们的眼神,疑惑又尖锐。
其实,我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当我告诉晓芮我和陆航之间关系时的情景。想象中,她或许会惊喜,或许会嗔怒。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向她袒露这一段似乎已经出了一些差错的恋情。
我不得不从头至尾对陆航出事的原因进行了解释。这不仅对我是种煎熬,对晓芮,似乎也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甚至对于一旁的丁诺,也是一种伤害。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简要地讲述完了一切。晓芮看着我,浑身都在发抖。
看着她的样子,我难受极了。
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对别人来说,隐瞒其实并不会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善意。
“晓芮,就是因为我,是我害你哥哥成了这样,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我朝着晓芮走了过去,抓起了她的手。我一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一边却做出了如此幼稚又荒唐的举动——我曾经以为,这样的动作只有无聊的肥皂情感剧中才会出现。
但是那一刻,我真的希望晓芮能给我一个耳光。要不是我和丁诺去“碧枝”吃饭,要不是我非要回去找到陆航,要不是我非要上去阻止他们,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8)
可是晓芮挣开了我的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看着晓芮的眼睛,她向来澄净如洗的眼神现在竟然变得浑浊不清。我试图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可终究什么都没能洞悉。
只是有一种感觉,很复杂,很复杂。
那感觉似乎又和我的心情如出一辙——心痛欲裂。
看着晓芮的样子,我脑子里的念头忽然变得很清晰。像我这样的始作俑者,的确应该受到惩罚。于是我举起了手,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脸上扇去。
可是,我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丁诺快步上来抓着我的手腕,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米朵,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这样对待自己!”
我无声地挣扎着,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那一刻,我不是乖巧的富家小姐米朵,也不是阴暗孤独的妖妖,我就是疯狂的我。我唯一能剩下的意识,就是不能再叫嚷出声,否则会惊扰到安静躺在病床上的陆航。我知道,他一定不愿意一睁开眼睛便看到现在的一幕。
我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却也很快地被丁诺抓住。他看着我的眼神,痛苦又执拗。
直到,晓芮也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米朵,我并不怪你,你不要这样。”
我的眼泪再次决堤。虽然晓芮的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有些冷漠,可是我知道她能这样对我说,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宽恕。
(9)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除了陆航依然闭眼沉睡,他一旁的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
这个夜晚有些让人难以容忍的长,接下里的时间里我们没有人说话,生煎活熬地终于等到天边透出鱼肚般凄凉的白色。
曾经有几次,丁诺都想把我拉到一边睡一会。我太累了、太困了,却怎么都不愿意坐下,更不要说躺下。看着陆航紧闭的双眼,看着晓芮一直焦急的眼神,我的脑子像烧灼一般的疼。我多想靠近床边,守着陆航,可是晓芮一直紧紧拉着她哥哥的手,我知道我不应该打扰。
于是我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却死死盯着陆航,不愿意放过他可能出现的任何动静。
夜里,是那个胖胖的女医生值班。当她推开门看见我们三个人像三截树桩一样立在那里,她便被惊了一下。她疑惑地匆忙给陆航做了一番检查。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看着我们的眼神更是诧异。
“他没那么严重,你们这都是干吗呢?”
大家都没有回答她,她的样子很是悻悻。可是她马上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我,显然,她把我认了出来。
“你不是刚昏倒的那个吗?怎么,你也要跟着掺合?”
我依然没有看她,专注地看着陆航。
女医生仿佛觉得很是没趣,终于嘟嘟囔囔走出了房间。
晨光很快便悉数抛洒进了房间。我看到陆航的眼睛微微动了动,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花了眼。可是陆航的眼睛很快睁开了,晓芮握起了他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欣喜。
“哥,哥!”
陆航看着晓芮的眼神很迷蒙。他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晓芮,米朵呢?她没事吧?”
听到了这句话,我很想马上奔到陆航的身边,可我的脚却像有千斤重一般,我的心仿佛被灌满了铅液。
晓芮的欣喜则因为这句话明显冷淡了下去,似乎有些犹豫,但她还是微笑着给陆航指了指我站的位置。那个笑很牵强,却带着一丝毫不迟疑的坚定。
“哥,她没事,一直在这里呢!”
我走了过去,缓缓地,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感激涕零。不论是主耶稣还是观音大士,我都感谢你们!
陆航拉住了我的手,我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过去的一个昼夜,我不记得自己已经哭过多少回,可我却真实地发现,原来,眼泪是永远都不会流尽的。
陆航的样子似乎很宽慰。他看着我哭,却忽然径自笑了起来,那个笑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灿烂无比:“妖妖,你没事就好!”
(10)
陆航虽然醒了过来,可按照医生的说法,脑部的伤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所以他还是不能出院。在这段“观察”的日子里,我再次给老师撒谎请了长假,却对蒙阿姨和阿文隐瞒了一切。阿文依然每天早上准时送我去上学,我却转身便打车跑去了医院。
但晓芮却没有我这样幸运,虽然哥哥住在了医院,但班主任还是没有准她天天请假。毕竟她是班上的尖子生。如果她落下了课程,就很可能会影响成绩;而如果影响了成绩,就会影响明年班上的升学率……于是,除了晚上陪哥哥睡在医院,晓芮担起了每日三餐的送饭任务。
这样,我们便可以轮番守着陆航。虽然陆航坚持要回家,但这要求被我和晓芮坚决拒绝了。
陆航住院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或许我和晓芮都把心思放在了陆航的身上,我们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过什么体己话了。晓芮对我的态度也比以前明显冷淡了许多,可在坚持要陆航住院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很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还好,医生说陆航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多休息,我们也渐渐放下心来。
“吃了饭记得让哥他吃一个水果。”晓芮指着桌上的苹果对我说着,便准备急匆匆赶去学校。期末越来越近了,班主任要大家每天提前15分钟到教室早自习。
那时候,我还刚走进病房,于是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晓芮则继续在跟陆航叮嘱着什么,看着她对陆航微笑,我忽然觉得这笑已经距离我很远。
曾经,晓芮也会这么对着我笑。可现在,就算她给我交代事情,也是看都不看我一眼。
“米朵,医生说今天上午晚点来,你让我哥多睡会!”
我继续点头。
晓芮现在和我说话的内容,几乎都是关于如何照顾陆航的。虽然有着交流,却感觉一种让人恐惧的疏远。
我呆呆地想着这些,甚至没有注意晓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米朵,过来坐。”陆航微笑着让我坐到床边去,我这才从游离状态回到了现实。
“好些了吗?”我摸着陆航的脸,他的脸冰凉冰凉。陆航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把我搂在怀里。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到空中飞扬的几粒小雪花。昨晚我告诉老妈说我不出去留学了,她坚持说要过年回家的时候再和我详谈这个问题。
我站起来,打开了房间里的空调,还好现在的医院什么都齐全。
“妖妖,你也去上课吧!”
我转身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可以就这样一直陪在陆航的身边。
(11)
“又来了啊!”到上午11点的时候,胖医生才过来给陆航做检查。她已经熟识了我们,于是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我冲她微微笑了笑,其实她也是个挺热情的人。
“看看你的妹妹们,对你多好啊!你刚送来的那天晚上,几个人整夜整夜站着不睡觉,还把我吓了一跳。”胖医生一边给陆航检查,一边说着话。她一直以为我和晓芮都是陆航的妹妹。
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陆航却听得笑脸盈盈:“是呀,我看您是羡慕了!”他的眼睛弯弯的,没想到总是有些酷酷的他,对长辈却十分尊敬。
“羡慕啊!可是那个瘦高瘦高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也是你们的兄弟吗?他怎么没有来了呀?”
胖医生问的人,是丁诺。
要不是她提起来,我却忘记了。自从陆航醒来之后那天开始,丁诺便再没有出现,甚至连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陆航看着我发愣,眼里有些担忧。
胖医生检查完了之后,陆航轻轻拉过了我:“妖妖,你在想他吗?”
我被问得愣住了神:“他?你说谁啊?”随即,我才反应过来,陆航指的是丁诺,“陆航,丁诺是我哥哥,永远的哥哥……”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起那晚丁诺半跪在我面前的痛苦神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就这样弄丢了他,弄丢了这个我永远的哥哥。
可说起丁诺的陆航却忽然变得像是个孩子,他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回答,扳过了我的脸,表情很严肃。
“妖妖,可我看见了那晚他的眼神,他看着你就像看着深爱的恋人。”
其实,陆航吃醋的样子挺可爱的,我忽然来了想逗逗他的兴致:“或许吧,要不是因为你,我说不定以后就是他的新娘!”
陆航知道我在逗他,正要佯装发作,门口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12)
我和陆航同时转过了头,没想到,门口站着的是丁诺。他微微笑着,手里拎着大袋的补品和水果。
我的脸腾地红了。
陆航却暗自笑了起来。
丁诺走过来,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我急忙给他搬了一张凳子。
“你好,我叫丁诺。”丁诺向陆航伸出了一只手,他眉目之间神情祥和宁静。
陆航也坐起身来,伸出了手,脸上浮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你好,我叫陆航。”
“那天对不起了。”
“我出手也太重了,你也见谅!”
“还要谢谢你救了米朵。”
“不用,我应该的,我还要谢谢你陪着晓芮和米朵在医院呢!”
……
两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都很诚恳。这种氛围不仅没有了那晚的腥风血雨,甚至还有一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这感觉很怪异,我差点就想掐掐自己,看这是不是周公给我设下的陷阱。
可丁诺却忽然转向了我,表情有些凝重:“米朵,你可以让我们单独谈谈吗?”
我看了看陆航,他冲我点了点头。
我关上房门,退到了屋外。我知道,这将是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我不便在场。而且,因为我刚才的那句玩笑话,离开其实对我也是一种解放。
站在走廊上,我面朝阳台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医院院子里栽的梧桐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我缩了缩脖子,不知不觉间,冬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