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伞高张。
宋敏行刚放置好基准砖,拿出水平尺准备测量检查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宋女士。”
在工地上,工友们叫她“小宋”,实习的大学生叫她“宋工”。
这么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称呼她为“宋女士”的,只有………
宋敏行转过身来。
果不其然,正是那位西装革履的蒋秘书。
蒋秘书举着一把遮阳伞,神情局促。
伞下,走出一位明眸皓齿的美人。
炎炎夏日,冰肌雪骨的美人,仿佛雪山春天融化的涓涓细流,或是山野竹林间的小溪潭水。
不仅赏心悦目,也令人心旷神怡。
原本因为蒋秘书的再三打扰,宋敏行内心难免生出了几分火气。
待到沈甜露面,仿佛从天而降一场甘霖,她心里的郁火瞬间熄灭。
然而蒋秘书一开口,就是一道惊雷:
“宋女士,我们沈总想要向您学习……搅拌水泥和砌砖的技巧。”
蒋秘书说明来意的时候,舌头差点打了结。
他硬着头皮把话说完,空气都沉默了几分。
宋敏行只觉得今天这日头实在太烈了一些,她怕是中暑了,以至于生出了幻觉。
工地砌砖可不比小男孩扮家家酒,是极其累人的。
宋敏行和这娇贵的小少爷握过手,她还记得那双手,光滑细腻,丝毫没有劳作的痕迹。
起初宋敏行以为这是在创作亲民人设的素材呢,但这四周并没有跟拍的摄影师。
于是她料想这大抵是小少爷临时起了兴致。
就像先前递出的名为生活助理的橄榄枝一样。
这男皇帝硬要挥金锄头,谁能拦呢?
宋敏行不打算说什么扫兴的话,他想试,便去试,累到了自然会放弃。
她这边已经打好了地基,砂浆也配制完成。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地基的表面铺上砂浆。
宋敏行手握瓦刀,熟练地将砂浆涂抹均匀。
轮到沈甜时,宋敏行眼瞧着他细瓷似的肌肤,微微一顿,找出来一副崭新的劳保手套。
沈甜今天腕上佩戴的百达翡丽,价值四百多万。
宋敏行递来的工地劳保手套,批发价四块钱一副。
但悬殊的价格,并不妨碍恋爱脑上头的小少爷受宠若惊。
这是……他收到的,来自她的第一份礼物。
“谢谢你。”
他会好好珍藏的。
宋敏行应了一声,使用橡胶锤敲击沈甜刚才放置的砖块,轻轻压实。
“顺序上,先砌好边砖,再往中间砌。遵循错缝搭接的原则,每一层砖块都要和上一层砖块保持错开规定的长度。”
宋敏行教得认真而细致。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沈甜临时起意的玩闹,就连宋敏行自己也这样觉得。
但这并不会影响她的态度。
宋敏行对待每一块砖,就像她做数学题时一样的严谨。
靠尺用以检查垂直度,水平尺用以检查平整度,契形塞尺则用来检查缝隙大小。
沈甜在一旁认真聆听,全神贯注,仿佛回到大学校园的课堂上。
他未必理解透彻,只是觉得,认真的她很迷人。
宋敏行原本想着,瓦刀到了小少爷的手里,大概挥不了两下,便要撂挑子不干了。
蒋秘书和工地管理员立在一旁随时待命,预备着在第一时间给受累的总裁大人递台阶下。
可沈甜竟然也是认真的。
想来他平日里也是健身房常客。
宋敏行不认识沈甜腕上的百达翡丽,却注意到了他小臂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
做老师的教得认真,当学生的也学得认真。
于是沈甜很快上手,干得有模有样。
众人惊诧不已。
宋敏行对此是感到欣慰的。
彼时的她尚且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名为信托基金的东西。
所以那一刻的宋敏行,只是单纯地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晨星集团破产了,小少爷也能凭一门手艺吃上饭。
于是,沈甜在宋敏行目光的注视下,干得越发起劲。
其实不仅是管理员纳闷,常伴沈甜身侧的蒋秘书,同样不解自家总裁为何如此卖力。
只有沈甜自己知道,这砌好的每一块砖,都代表他更接近她一步的可能性。
纵使辛苦他也甘之如饴。
谁让他一见钟情了呢?
烈日。炎夏。一见钟情。
在此之前,沈甜从未想过,他的爱情会在某一个夏日的清晨,降临得如此猝不及防。
这三天,他虽然坐在车里,却总是能透过车窗,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眼看见她。
人头攒动,喧闹声沸反盈天。
唯独只有她,那么安静沉默,仿佛一个人自成一个小世界。
他的目光,他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追随她而动。
休憩的时间,鹤一样的她总是离群索居,独自坐在浓绿的树荫里,认真翻阅书本。
而在不远处,静静凝望着她的沈甜,唯愿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美好品质,投诸于她的身上。
他想,他恐怕是一见钟情了。
他见过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却只见过这么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眸。
联系到她的成长背景和经历,这份清澈显得愈发弥足珍贵。
沈甜放下瓦刀,看向宋敏行。
四目相对,目光交汇。
宋敏行心中犯嘀咕,小少爷这是终于玩够了,不想干了?
有眼色的工地管理员立刻迎了上来,高声捧场道:
“沈总辛苦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围霎时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鼓掌声,惊雷一般,经久不息。
“没想到,沈总还有这一手呢!”
热烈的喝彩和恭维声接踵而至。
“您一个男同志,干起活来,竟然一点儿也不比女同志逊色。”
“要不怎么说沈总深藏不露呢,堪称男中豪杰!”
不知不觉间,这方寸之地,竟然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水泄不通。
大大小小的领导齐齐到场,想必是接到了晨星总裁大驾光临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急忙赶过来的。
大人物的身边,各式捧场的溜须拍马之辈从不缺席。
沉默寡言的宋敏行不善此道,也从不与之为伍。
但她也知情识趣,顺势后退一步,将更广阔的舞台让给这些专业的“演员”们。
蒋秘书走上前,给沈甜递手帕擦汗。
“不用。”
沈甜淡淡道。
他的气质本就偏冷,过盛的美貌更是极具侵略感和攻击性。
单独面对宋敏行时的柔和褪去,只剩下了冷意。
原先一个劲儿吹捧沈总,吹得热火朝天的若干领导,见状也偃旗息鼓,不敢吭声了。
宋敏行并不知道男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只觉得沈甜的情绪变化太快,简直比这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轰隆——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大抵这六月的天经不起宋敏行心中念叨,立时变了脸。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转眼间阴云密布。
闪电与雷声只是预告,倏忽之间,大雨倾盆而下。
一群大小领导被淋成了落汤鸡,还不忘争先恐后地贡献出自己的伞给沈甜挡雨。
一片手忙脚乱。
退出包围圈的宋敏行,正默默旁观这场闹剧,忽然听见蒋秘书压低的声音:
“宋女士,我们能不能……去你的宿舍避一避雨?”
………
工地集装箱打造的单人宿舍。
尽管条件简陋,但宋敏行打扫得十分整洁。
因此,作为一个临时避雨点也是可以的。
只是,蒋秘书当时说的是“我们”,末了却接了个电话,说是临时有事要处理,没跟进来。
进门的只有宋敏行和沈甜。
“只有凉白开,可以吗?”宋敏行询问客人。
“可以的,谢谢。”男人很礼貌。
于是宋敏行去隔壁找工友小张借了一只一次性纸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