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维良闭眼躺在床上,明明醒着却对一切不闻不问。
“老爷子,怎么回事啊?他们把你珍藏的宝贝搬走了。”
晏明端起凉透的中药准备热一下,老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维良叹息一声:“先不吃药了,你陪着爷爷说说话。”
晏明放下药碗坐在床边:“你说。”
沈维良一阵沉默,真让他说他又不知如何说起。
几声叹息后,年迈的老人再次合上眼:“都是身外之物,交给你大伯卖了,补公司的亏空。”
“你大伯这个人没有经商头脑,可你父亲还在狱中,我久病不起家里没人能管事,只能交给他处理。”
“咱家不比其他豪门财大气粗,就是个生产零件的生意,是我和你太爷爷这些年辛苦攒下来的家业。以前我不让你大伯插手管理全交给你父亲,你大伯有意见敢怒不敢言。”
“你大伯接手后他不善管理,先是被亲戚朋友撺掇投资连连失败,后来又在制造零件上偷工减料惹了官司,失去一大批老顾客,很多以前的合作伙伴纷纷解约。”
老爷子咳嗽几声:“如今的局面岌岌可危,再不堵上亏空沈家就要破产了。你大伯唯一让我欣慰的是,他愿意救一救公司而不是卖掉公司自己躲远享受。”
晏明心情复杂,他以为当假少爷能借光享福,结果沈家破产了,沈弘才还天天琢磨阴招搞他。
“要我说你大儿子这么不争气,还变卖你的东西还债,你不应该管他。你都这个年纪了一身病又没有钱,病死很惨的。他有手有脚有儿子,不是牛逼哄哄的吗?就应该让他自己想办法。”
沈维良摇头,眼眶发红:“可我不想你们小辈跟着受苦啊,从出生就养尊处优的,哪能过得了没钱的日子。”
晏明耸耸肩:“我无所谓,我过得了。”
他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年就没有过一天有钱的日子。别人家小孩都在吃零食的年纪,他蹲在门口啃冻豆包解馋。别的小孩吃苹果,他吃榆树钱。别的小孩啃猪蹄,他下河摸鱼烤着吃。
村里人都跟他说,晏明啊,你看你家这么穷,你妈妈又是精神病,这个家就靠你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了。
晏明坐在墙头上吃着烤土豆点头,他当然无比相信这句考上大学就能出人头地。晏侨爸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外有一份体面的文员工作,靠他接济家里才得以维持下去。
晏侨爸去世后晏侨住在他家,晏箐禾靠给人缝补、洗衣服、做手工补贴家用。他们一家孤儿寡母,无论在学校还是村里都被人欺负瞧不起。
晏箐禾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整夜不睡觉说胡话,更严重时还会打他。
晏明也不是学习那块料,刻苦学过考试还是倒数。初中毕业晏明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急需赚钱给晏箐禾治病,也急于让晏侨上学。
十六岁,他没有一点犹豫,一个人离开故乡前往京市讨生活。
论吃苦,没人能比晏明会吃苦。别人吃苦唉声叹气觉得未来无望,晏明却能苦中作乐,还总结出了快乐心得。
“乖孙啊,”沈维良攥紧他的手,悄悄从被褥下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爷爷留给你的钱,不多,二十万,你还年轻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二十万。
对于晏明来说极具诱惑力,他完全可以拿着二十万逃跑,还装个屁的沈少爷。
然而视线中是沈维良垂垂老矣的面貌,是他干瘦的身体,是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是他粗糙没有血色的手背。
晏明觉得他可怜。一个人从出生就在为这个庞大的家族打拼,为这棵家族大树提供养分。本该是子孙满堂享福的年纪,却只能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大儿子败坏家业争夺家产将他的养老钱洗劫一空,小儿子在狱中不知何时出来,而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孙子早已葬身大海回不来了。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为了二十万,虚情假意欺骗他的假孙子。
“这钱,我不能收。”
“嫌少?”沈维良低声道,“爷爷只有这么多了。”
“不是……”
看到老爷子受伤的眼神,晏明没办法说出真相。
他决定先收下银行卡以免这笔钱再被沈弘才要走。
从沈维良住处离开,晏明心情有点沉重。本来他还想在老爷子那蹭口饭吃,结果短短几天老爷子家徒四壁瞧着比自己还惨。
晏明朝沈弘才住宅走,一阵孜然肉香钻进晏明鼻间。
沈弘才坐院里吃着烤羊腿喝着白酒红光满面好不快活,连脚下的狗都分到了大块好肉。
晏明一股火直冲脑门,他饿着肚子,亲爹卧病在床,这老畜生怎么好意思大吃大喝。
晚上得意忘形的沈弘才喝酒回来,他为省钱把宅院路灯全关,夜深天黑光线模糊不清。
他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路上,突然被凭空出现的绳子绊倒。沈弘才趔趄两步纳闷大路中间怎么会有一条绳子,脚猝不及防踩上了滑板东倒西歪地滑了一段路,他惊慌失措大头朝下摔在水泥地面。
沈弘才额头磕破,骂骂咧咧地回到家里包扎伤口。
他睡到半夜察觉到手臂上滑过一条冰凉的活物,沈弘才迷迷瞪瞪抓住这条活物开灯,与一条通体黑色的长蛇对上眼。
他一声惊呼从床蹦起来,叫醒楼上睡得正熟的沈瑜晖。
“儿子!有蛇!有蛇!”
“好几条!快叫人抓住它!那里,那里,快跑!”
“他妈的!到底是谁干的!”
晏明蹲在门外啃着从厨房顺来的香喷喷烤羊腿,里面鸡飞狗跳丑态百出,他偷偷录像爽得合不拢嘴。
*
次日晏明再去见沈维良,得知沈弘才的心腹管家也被沈弘才辞退,替换成沈瑜晖照顾老爷子。
猫哭耗子假慈悲,晏明一点也信不过这对父子。
桌上饭菜凉透,说是照顾也不见沈瑜晖的影子。
晏明确定沈维良只是睡着而不是被虐待昏过去后,盯着一桌子饭菜挪不动步。
沈弘才完全不给他饭吃,还派人看着厨房不让他接近。
晏明想不通,光天化日二十一世纪,怎么能有人又蠢又损又坏。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晏明只能偷偷点外卖填肚子。
他向Nils反映情况,来之前也没说沈家不管饭啊!
Nils许久才回:“你要靠自己。”
前天还斗志满满假扮好沈瑜清的心,因为吃不饱而让他丧失斗志。
“饿了吧?”老爷子悠悠转醒,“我没有胃口,你吃吧。”
“抽屉里有我给你留的糕点,你也拿回去。”
晏明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糕点面包。
晏明突然想起晏箐禾,每次他过年回家晏箐禾都说给他留了吃的在柜子里。
有一部分零食、水果,过期的过期,烂的烂。明明她也很想吃,却舍不得碰攒着留给自己。
晏明怔愣许久,来到桌边大口干饭。
他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沈弘才对着干。
“老爷子,”晏明放下碗筷下定某种决心,“我带你回我那里住。”
不等沈弘才回答,他抱起沈维良放在轮椅上,推着年迈的老人离开这栋没有人味儿的房子。
看在九千八的份上,他不能让这个老头可怜地死去。
晏明没见过自己的爷爷,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晏箐禾从不提起。
可来到沈家见到沈维良的第一眼,晏明从心底觉得他亲切。
尤其在与沈维良相处的过程里,看到老人对沈瑜清的惦念爱护,晏明竟有点羡慕沈瑜清。
春风拂过万物,晏明推着轮椅缓缓走在路上。阳光正好,沈维良睁开眼叹息自己好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太阳了。
晏明在他头上小声骂骂咧咧沈弘才。
沈维良苍老的手搭着晏明的手背,欣慰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见一次少一次的阳光。
与此同时霍远霄在车里看着实时传送来的照片,听Nils汇报:“沈弘才不给他饭吃,他就用绳子绊倒沈弘才,抓蛇放进沈弘才被窝,还把沈维良接走照顾。”
“老板,要不要给他一些帮助?”
霍远霄凝视照片里热烈闹腾的晏明,像是掌控命运的推手,随意就能颠覆一个人的人生。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