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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将军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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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检验一下,是不是被人取过蜡样。”

一看时间,已经是过了下午6点。

“暂时告一段落。以后我们只是一边吃饭,一边等小岛警部的回音。”

因为竹村的提议,全体人员走进餐厅。大多数人连午饭也没有正儿巴经地吃过。旅馆方面非常机灵,马上准备用餐。

“竹村君啊!你知道什么了?”

正在吃饭时,冢本好像还不放心,停下手中的筷子,窥察着竹村的脸。

“你不用心急,再等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到时候就会清楚了吧。”

不出竹村所料,7点半左右,打电话找小岛警部。小岛警部一副兴奋的表情返回来,在竹村的耳边喃语了几句。竹村连连点头,呢喃着说“果然……”

“怎么回事?发现了什么?”

冢本焦急地问道。

竹村顾忌着旅馆里的服务员,轻声说道:

“刚才那个枕头上的污迹,他说出现了氰酸反应。”

冢本与宫崎互视了一眼。

“那么,果然像你说的那样,猪户君是在那间房间里被害的?”

“看来是的。遗憾的是,在武田君被杀事件时,我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疏忽了对现场状况的缜密检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兴许也是用这同样的方法作案的。”

“嘿!这是怎么回事呢?武田君没有回到旅馆里,你却为什么如此推测?我一点儿也闹不明白啊!”

“不对!武田君没有回旅馆,这件事本身就有疑问。我们傲一个实验试试吧。”

竹村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冢本和宫崎两人去一楼的总服务台。

在总服务台里,坐着那位叫“相原”的青年和另一名服务员。

“我托你一件事。”

竹村说道。

“我要求你们从现在起,用5分钟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在里面的电视节目上。然后我要问你们节目里的内容。”

两名服务员对如此离奇的要求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好歹退进只隔着一道屏风的办公室里打开了电视机。

竹村看着他们照办以后,便走到旅馆门外。不久,他走进旅馆里,径直登上楼梯,随即又返了回来。

“刚才有一位客人走过服务台前,你们注意到了吗?”

过了5分钟后,竹村问服务员。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竹村回头望着冢本。

“关键就在这里。7月3日星期六,从夜里9点起,电视机里有一档两个小时的《披头士侦探》宽银幕节目。相原君是这档节目的迷。看来那天的节目,他看得很入神。因此,假如他没有注意到武田君回来,这也在情理之中。”

“嗯……难怪。这样推测也不是不可以成立。”

“其实,在武田君的事件以后,我就觉得事情也许就是这样的。但是,我有着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心想倘若那样,凶手不可能特地将尸体从旅馆里搬运出去,所以没有沿着这条思路再去认真地思考一下。

自从石原君夫妇那起事件发生以后,我开始觉得那些常识行不通,我仿佛感到,或许作案的人本身思维就很反常。以后就是这起事件。凶手不管如何,总是执意要将尸体搬运到外面去。

按我的推测,因为这起凶杀,连续杀人事件应该是打上休止符号了,所以倘若如此,我认为凶手已经没有必要非要不惜冒着危险将尸体搬运出去不可。但是,我觉得,凶手的目的实际上也许不仅仅只是我推测的那种‘惩戒’。就是说,凶手要将尸体搬运出去,总会有它的理由……”

“你等一下……”

冢本慌忙打断了竹村的话。

“你突然之间向我解释了这么一大难话,我一点儿都听不懂啊!你能按次序给我讲讲吗?”

“我明白了……”

竹村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始解说时,有一个电话是打给竹村的。

电话是赶赴东京的木下打来的。

“我现在是从立花先生的家里打来的,他正好出门了。我等了很久,当佣人的大妈来了。我问她,她说立花先生从今天早晨起要去旅行,看来他出门了。”

“喂!真的吗?那么,你问她去哪里了吗?”

“我问了,她说好像是去长野那边……”

“什么?”

糟了!

竹村咬着嘴唇。他觉得轻率地解除监视,这是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

3

在穿越宝光社的村落时,立花下了汽车。

“在这样的地方下车吗?”

四周什么也没有。司机流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左侧是设有宝光社神殿的山巅森林,右侧也是杉木树林。附近连一条林间小道也找不见。

“嘿!就到这里,因为我想走一段路。”

司机放下立花,但包租汽车在这里不能呈“u”型拐弯回去,只好向前驰了一百米左右,直到天智院的入口处才掉头返回。

立花感觉到司机用一副好奇的目光望着他,只好甩动着手臂学做着体操,一边慢吞吞地走着。

杉木林的尽头,道边的草丛里掩埋着一块立牌,上面写着“天智院”。

立花在立牌跟前犹豫着来回走了两次,然后向小道深处拐去。

道路的两侧杂草丛生,被烈日晒过后散发的青草味直刺他的鼻腔。青草甚至一直长到道上,两条汽车轮胎的痕迹压着青草向前伸去。车辙上到处都裸露出青草底部的泥土,这表示汽车的来往相当频繁。

但是,前面隐隐约约地显露着的房屋决不能恭维说是上等的。杂草丛生的茅草屋盖、熏黑的檐端、眼看就要倒蹋的墙壁——

这么眺望着,立花觉得自己能够想象出天道泷那凄惨的生活状况,他感到有一种濒临绝境的恐惧。

房屋前的空地上挨着次序停靠着两辆汽车。

汽车都已经熄火,车窗和车门全都敞开着,汽车里分别坐着一对男女默默地等候着。在阳光的直射下,汽车里面好像很热,但他们没有打开车内空调,也许是因为顾忌到汽车发动机的声响。

察觉到立花的动静,车内的人都回过头来望着立花,一副显然担心立花会赶到他们前面去的目光。

立花走近最靠近的一辆汽车,像喃语似地问道。

“要排队挨次序吗?”

“是呀!”

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男子回答道。

“要花很长时间吧。”

“嘿!房门都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呀!我们已经等了有一个小时,估计前面的人等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吧?”

“每次来都要这么等吗?”

“是啊!客人拥挤时是这样吧。但是,像今天这样关着房门还是第一次,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出去了?”

“不会!好像没有出去呀!因为刚才还看见冒烟了。会不会正在吃饭呢?不过,吃饭时间也吃得太长了……你是东京来的吗?”

“是啊。是从东京来的。”

“果然是的,路很远啊!我也是从东京来的。是陪着她来的。”

男子用姆指指了指坐在边上的女子。

“你们常来吗?”

“每月来一两次吧。没有办法啊!不管怎样,她说没有天智院的神谕,生意上就不能制订交易方针。你是第一次吧?”

“是啊!我是第一次。”

“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也会有烦恼吗?但是,嘿!这里的巫女的确算得很准啊!只是啊……”

他压低着声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部。

“这里有些不正常。”

“你不要讲那些不吉利的话呀!”

坐在身边的妻子喝斥道。男子“嘿嘿”地嘻皮笑脸着。

“那位巫女……是一个人住着吗?”

“是啊!我是在旅馆里听说的,她和村子里的人都没有来往,而且住在附近的人不放心偶尔来看她,反而被她骂走。只是啊,因为客人多,所以惟独税务署不愿放手。听说税务署常常来人,问她收入有多少,她自己也闹不清楚呀!在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柑子箱似的箱子,客人随意地往里面扔些钱,据说税务署每次都是清点箱子里的数额决定税款的。”

“日常生活上的事,她是怎么做的?”

“那些事是不用操心的,据说有位业者常来照顾她的日常生活,什么米啦洗涤啦……”

立花的脑海里浮现出“北信洗衣联锁店”的客货两用汽车和野矢桂一的面容。

又有一辆汽车驶进来,将立花夹在中间,非常正确地排列在其他汽车的后面停下。驾驶汽车的男子好像与前面的男子熟悉,他走下汽车打着招呼。

“黎明前出来的,却是最晚到达啊。上田那里太拥挤了,光是穿过上田就花了两个小时啊!你借宿了?”

“是啊!昨天我在长野住下了。不过,在这里这样等着,不是一样吗?”

“不!住下不就对了?今天堵车很厉害呀!听说在别所,有一位什么议员被杀了,警察都在那里忙成了一团糟。”

因为刺激,立花感到自己眼看就要瘫软下来。

“终于……”这样的恐怖感,和“一切都结束了……”这样的虚脱感,混杂在一起向他袭来。

“那天”将手枪的枪口塞进立花嘴里的青年宪兵,现在终于死了。

是复仇?还是惩罚?

不管如何,“他们”达到了目的。就连流逝了将近四十年的岁月,也无法洗刷“他们”的怨愤。

立花不仅对此事感到厌烦,而且觉得惟独自己才是最最不幸的,只能像是丧家犬一样活着。

“他们”都已经将往事作了一个圆满的了结。

与“他们”相比,自己过着的,只是不足挂齿的一介小市民的生活方式。

立花用珊蹒的脚步离开了那里,走进靠近小溪边的洋槐树的树荫底下。

如今,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阿泷的面前?野矢桂一为天道泷献出了一切,自己却连他的万分之一都做不到。

立花从内心里为自己感到可耻。这样的悔意使立花的精神崩溃了。

感到身后有动静,立花回过头去。

人们在一边说着寒喧的话语一边向房屋的门口走去。从房门口,走出一位巫女打扮的女人。

立花顿感紧张,几乎是无意识地躲进洋槐树干的背后。

片刻,巫女从檐端下走出来,走进阳光底下。令人吃惊的是,巫女戴着能乐的美女面具。浮现着浅浅笑容的能乐面具,穿着白色净衣和红色裙裤,这样的打扮,若在平时应该是演戏那般的滑稽,然而现在却不知为何,不仅没有丝毫不和谐的感觉,甚至有着某种威严的感觉。因为,巫女每向前跨出一步,人们便像从气势上被压倒一样连连后退着。

巫女抬头做了一个仰天的动作之后,喃语了一句什么话,便回到房间里。最早来的客人弯着腰跟在她的后面走进房间。好像是开始算卦了。

足足花了30分钟,第一位客人才出来。那是一对有三十五岁以上的夫妇,看他们两人搭拉着肩膀,神情很凝重,也许已经得到了苍天的神谕。他们坐上汽车以后,又怔怔地愣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启动着汽车驶走了。

另一对夫妇很悲悯地目送着他们离去以后,走进屋子里。紧接着,又有一辆汽车载着客人来了。

果然过了30分钟左右,这对夫妇出来了。这次他们的表情都很开朗。丈夫还朝着立花大声嚷道:

“喂!轮到你了呀!”

立花摇着手说:

“不!我不算了,让后面的……”

但是,立花并没有离开那里,他在洋槐树下无所事事地捱过着时间。

将近3点时起,太阳开始西斜,天空的云层加快了移动的速度。

等最后的客人出来时,已经是下午4点左右。

天上,云层越积越厚,还起风了。

在立花的头顶上,粗壮的树枝开始摇晃,身上的皮肤能够感受到气温开始变得很不稳定。

傍晚再来吧?

立花左思右想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些情景令他更加感到六神无主。倘若不与天道泷见上一面便离去,自己的生活也许不会产生波澜,能够平安地度过。然而他不得不觉悟到,倘若如此,就决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阿泷了。而且,倘若最后不能为阿泷做些什么作为弥补,他将会遗恨终生。

雨滴打落在立花的脸上。

骤雨正在对面山峦的上空移去。天空中掠过一道凄厉的闪电。几乎同时,雷鸣轰响。雷云好像就凝积在头顶上。雨滴瞬然变密,闪电的间隔越来越短。

立花像被雨滴追赶着似地向屋子奔去,躲进了屋檐底下。风带着雨滴不时地横打过来。但是,风是从房屋背后刮来的,没有正面刮到立花的身上。

尽管如此,雨滴带着水雾直向他扑来,他的全身都被雨雾淋湿了,怎么也躲不开。气温在不断地下降着,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着。

“站在外面的人,请进。”

木门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就从立花的身边传出。立花瞬感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阿泷的声音,仿佛觉得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

听到那低沉的声音,立花感到一阵莫有名状的恐怖。

犹豫了片刻,立花迟疑地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打开木门,屋子里有些昏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立花马上就感觉到里面没有巫女的身影,便松了一口气。

随着目光渐渐地习惯于黑暗,立花看出这房子里没有日用器具类的家具。惟一的亮光,是靠着从边上的小窗里射进来的光线,迟缓地照亮着比土间高出一节的木板房。

土间的角落里设有算卦者用的洗手处,水不知从哪里引进来,通过水竹管“嘀嗒嘀嗒”地发出滴水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那股气味,立花隐隐地觉得有些熟悉。

木板房的深处用沉重的拉门隔开着。巫女也许就在这厚实的拉门背后。

走到这里,立花的心中还微微地有着巫女也许不是天道泷的侥幸心理。这也许是一种祈愿,希望那不是阿泷,兴许又是一种不安,生怕真的会不是阿泷。立花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立花在木板房的一端坐下,默默地,屏着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请进”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可怜他在门外被雨淋着。一走进屋子里,惟独雷声还听得很清楚,风雨声已经显得不那么凄厉。

“请到这边来……”

里面传来招呼声。‘立花猛地站起身来。他感觉到一种威严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立花脱去淋湿的皮鞋,简直像赶赴刑场的罪人一样穿过木板房。除了拉开沉重的拉门时之外,立花已经丝毫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行动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

木板房的背后更加昏暗,在冥冥的黑暗里,只有祭坛上的灯台和护摩坛里的炭火散发着光亮。巫女的身影在那些光亮的衬托下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来。

立花走进屋内,反手拉上拉门。地板上铺着用麦桔编织的粗简的垫子。

立花在垫子上坐下。

立花开始时还低伏着眼睛,情绪一得到镇静,他便抬起目光直视着对方。

巫女依然戴着能乐面具。在巫女与立花之间,护摩坛里的炭火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巫女往护摩坛里添着干草似的东西。草发出“劈啪劈啪”的微响,同时冒出蚊香似的烟雾。

烟雾升腾起来,在屋子里飘浮着。从刚才起就感觉到的气味,就是出自这里。

巫女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否在面具的后面望着立花。

立花的内心里忍不住涌现出来一股怀恋之情,他诚恐诚惶地问道:

“你是阿泷吗?”

巫女没有反应。只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除此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丝毫也没有流露出震动的感觉。

“你不是天道泷君吧?”

立花重又问道。

巫女还是默默无言。

不能作出回答,这可以有好几种解释。立花的思绪发生了混乱。

巫女添完那些干草,拿起身边的陶制茶壶和茶碗,斟入浊酒似的水递给立花。

好像是请他喝。

立花将茶碗端近嘴边,茶碗里明显散发着酒精的香味。但是,他毫不犹豫地饮干了茶碗里的浊酒。干渴的胃里渗透着冰冷的感觉。

时间在流逝,弥漫着的烟雾越来越浓郁。眼看巫女的身影好像蒙上了一层云雾,变得艨朦胧胧。尽管如此,却丝毫也没有虚无缥缈的感觉。宁可说,有着一种好像是吸着极品烟卷似的香味,极其自然地渗透在立花的肺腑里。

立花忽然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在宇宙般的空间。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精神也与空间融为一体,变得飘忽而神怡。所有的不安和疑虑以及拘谨,全都在宇宙间飘去,体内充满着霍然开朗荫畅淋漓的和欢快亢奋的情绪。

巫女缓缓地卸去面具。

“阿泷……”

立花无限感慨地喊道。

无疑,那个美丽耀眼的天道泷就在他的眼前。

“是我!我是立花!”

“智弘君……”

阿泷飘逸地、像跳舞似地站起身来。

立花也站起身来。

将近四十年的岁月从意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立花是一名青年。青年立花拥抱着少女阿泷狂吻着。少女那呛人的香味极其舒心地钻人立花的鼻腔。

不久,阿泷与立花的身体分开,她满怀柔情地牵着立花的手走向里侧,打开祭坛左侧的拉门。里面溢出耀眼的光亮,立花觉悟到那里就是以前的那个“密室”。

但是,立花毫不犹豫地跟随着阿泷走进房间里。

两人在柔软的被褥上再次相互拥抱着,纠合在一起躺了下去。立花将脸埋在阿泷那染成羞色的颈脖里,用嘴唇狂吻着。立花感到令人震颤的幸福将要到来,他沉溺在这梦幻般的世界里。

从黑咕隆冬的泥泞的地底下艰难往上爬。脑袋和四肢都像铅一样沉重。自己的身体简直好像已经化成了蛞蝓(俗称“鼻涕虫”。)一样,蠕动着,挣扎着。

好像突然爬到了地面上。看得见熊熊燃烧着的灯火。立花支撑着双臂探起身来。

他的手掌支在草席上,草席那柔柔的感觉,将他的意识慢慢地拉回到现实的世界里。眼前就是护摩坛。护摩坛的对面,祭坛灯台上的蜡烛不久将要燃尽,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的声音。

没有天道泷的身影。

立花站起身走过去,将灯台上的蜡烛火移向祭坛上新的蜡烛上。接着,他慢慢地打开祭坛左侧的拉门,里面是一间小房间,好像是卧室。在昏暗的房间角落里,堆积着粗简的被褥。

那里,也没有阿泷的人影。

那是怎么回事?

立花越来越无法分辩现实与梦幻的界线。

他感到浑头浑脑。在他那已经苏醒的头脑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居然会出现美丽的阿泷,自己居然会做出像年轻人那样的举止。

只是,他的手臂里,而且还有他的胸膛里,似乎还留有刚才曾紧紧地拥抱过阿泷的记忆。这种记忆,令他生动地产生着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立花手持着蜡烛走出木板房。

太阳已经落下,黑暗中只是透出一束蜡烛的光亮。

立花正想蹒焉地向前走去,刚跨出第一步时,他发现脚底下有一张女人的脸。

是阿泷藏着的能乐面具。从下颚的角度望去,原本应该是微笑表情的美女面具却在哭泣着,立花不由连连后退。

在能乐面具的边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正面写着“立花先生”,背面写着“野矢桂一”。

立花手持着蜡烛赶紧想要将信封折开。溶化的蜡烛滴在他的指甲上,立花烫得差一点儿“呀”地惊叫起来。看见蜡烛油镶进手指上的皱纹里凝结,他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

立花先生

看见阿泷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的脸,我越来越怀疑自己长期以来不愿意让您去见阿泷,是不是应该了。倘若要我说真话,我还是希望阿泷的内心能够得到平静。而且,另有一点就是,我坚信自己是不忍心让您看到阿泷那副可怜的模样。但是,我也为自己感到可耻,也许正如您说的那样,我在内心里暗暗地恋着阿泷。

据说,阿泷发疯时,村里的人都说她“变成了鬼女”。我听到此话非常愤慨:那是多么地残忍!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决不是诋毁阿泷的话,而是出自一种畏怯的心理。

阿泷是真正意义上的鬼女。

只是,我知道,长期以来,阿泷的内心里一直交织着两种感情,即对您的专一的家,和对那些人的怨仇。爱慕和憎恨,便是阿泷的一切。阿泷在情绪稍有稳定时提出出院要求的,但在以后看来,她的情绪在本质上没有丝毫改变。

今年5月底,我一如既往地去照料她的日常起居,阿泷异常兴奋地告诉我:“仇人出现了!”是因为一位来算卦的名叫“石原牟代”的女性,讲述着与“武田喜助”这位男子的感情纠葛时,阿泷探明那个叫“武田喜助”的人,其实就是那个德冈喜助。

“我马上就能报仇了!”阿泷对我说。当然,我苦苦地劝止她,但阿泷决心已定没有丝毫动摇。相反,倘若我不帮她,即便阿泷一个人,她无疑也会报仇雪耻的。不管如何,其结果都显而易见。

于是,我放弃了对她的劝阻,着手制订计划。

在制订计划时,我留意到两点:一是阿泷和我绝对不能受到怀疑,这是不言而喻的;另一是,要让那些人知道,这起杀人是“复仇”。

于是,武田喜助死了。

而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第二起复仇的机会很快就降临了。只是,这起杀人案件,我们没有制订实施的计划……

7月10日夜里,我去天智院,石原夫妇已经在这房闯里睡下。我甚至不知道那就是石原夫妇。听了阿泷的话,我大吃一惊。原来这个石原隆二是那些可诅咒的宪兵之一。在给原饮毒之前,我威胁他,追问出另一名宪兵的名字。

听到“众议院议员猪户弘文”的名字时,我感到双重的打击。因为我还参加了支持猪户竞选的声援会,而且在声援会中还是首当其冲的。这只能说是一种颇有讽刺意味的巧遇。

现在,所有的仇恨都已经报完,我的内心里充满着巨大的满足感,丝毫也没有白活一生的感觉。我是说,最重要的是,只要能看到阿泷高兴,我就觉得很值得。

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我已经很清楚地感觉到,警察的触角正在向我们伸来。何况,我深切地感觉到,即便活着也已经毫无意义。而且,阿泷比我更希望去冥界旅行。

请允许我向您说一句坦白的话,在最隆重的时刻,能够与阿泷在一起分享,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无上的幸福。

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桂与优子。这起事件自不用说,阿泷的事,她们一无所知。倘若能做到的话,我会永远祈祷您们亲子三人平安地生活。最后,希望您能够称心如意。

当您醒来的时候,阿泷和我也许已经越过西岳,正在户隐山里的原始森林里摸索着,去向高妻山。外面正下着暴风雨,这时我们正在朝着死亡走去,决不会再回头。

我恳切地希望您不要为我们担心,悄悄地目送着我们,为我们送行。

读完这封信后请马上烧摔。您倘惹能对警察解释说,我们是一对婚外恋的情人,这便是我的荣幸。

这副能乐面具是阿泷最喜欢用的、据说是红叶狩(前场主角)的面具。请原谅,我擅自作主,希望您将它当作一种纪念品收藏在身边。您每次看到它的时候,就是看见了阿泷。请您用它为阿泷祈祷冥福。

那么,再见了。

野矢桂一

对阿泷的爱情,我还不如野矢桂一。

读完信,立花被一种败北感击垮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爱着的,不过是“鬼女”的“前场主角”。相反,野矢桂一却爱着“鬼女”本身。

阿泷知道立花对她的爱是残缺的,因此才戴着面具掩去衰老的面容,无疑表示只在梦幻的世界里才接受他的爱。

立花这么想着,痛感自责。

他一边在护摩坛里点燃着桂一的信,一边对着能乐的面具呼喊着“阿泷……”

立花想要对阿泷说一句道歉的话,不由却老泪纵横,不能自己。

4

9月2日早晨——

竹村警部率领着一队警察拜访了户隐的天智院。另一队警察正在赶往更殖市屋代野矢桂一的住宅。

两队警察都没有带传讯单。他们受命要将涉嫌人员带回,但考虑到涉嫌人员有潜逃的可能,各自都带着几名搜查官。

但是,两队警察全都扑空,无功而返。

天智院已经人去楼空。野矢的家里只有一对夫妇,据他们说,野矢桂一于昨天下午5点左右,驾驶着北信洗衣联锁店的客货两用汽车外出,以后便中断了联络。

竹村仰天长叹。

晚了——

原定是昨天夜里采取措施的。

倘若昨夜就采取措施,野矢桂一那边还是来不及,但兴许能将天智院那边扣下。

但是,说实话,警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早就采取了行动。

何况,昨天夜里还下着暴风雨,警察有时也会怀有侥幸的心理,心想他们不至于冒雨潜逃,以至造成了疏忽。

竹村径直赶往越水高原旅馆。

尽管发生过那样的杀人案件,旅馆里还是门庭若市。

出事的套房在三楼,警方已经要求旅馆方面不要在三楼接纳客人住宿。勘查班对房间进行了彻底的搜索,一直忙到昨天夜里很晚,最后出现了大致如竹村推测的那种结果。

根据竹村警部的要求,从上午10点起进行“查证”,而且连县警本部长长仓也要参加。

一到达旅馆,竹村便马上着手证实最后一件令他牵挂着的事,那就是,要亲眼看一看在客人结帐离店的房间里收集床单和浴衣的“大妈”的长相。

“大妈”约五十岁左右,身材健壮,显得稍有肥胖。

竹村一出现在房间里,她便和蔼地大声说道:

“您早!”

“您早。”

竹村也装作愉快地回答着。

“大妈,你每天都这样打扫吗?”

“是的,每天都是这样啊!”

“但是,上次我来时,好像是另一位大妈在打扫吧。记得是7月初的时候,后来还有一次是8月30日吧?”

“嘿!那是有人委托让她来代替我的。”

“有人委托?是谁?”

“呀!那是社长委托的呀!”

“你说的社长,是旅馆里的社长?”

“不是。是北信洗衣联锁店的社长呀!”

“噢,是野矢君吗?”

“你认识他吗?”

“嘿!……这么说起来,你们都是野矢君的公司里派来的吗?”

“说是派来也不算夸大,但我们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而且只是在旅馆繁忙的季节里才受派遣吧。秋天马上就要到来,到冬天滑雪季节之前这段时间里,我们很清闲的。”

“难怪。是那样吗?那么,那位替代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嘿!我不知道是谁啊!”

在这个房间里换好床褥以后,大妈将客人用过的床单和浴衣、毛巾等塞进那辆设有大口袋的手推车里,接着去下一个房间。

她见竹村跟在她的后面,便稍稍露出厌恶的表情。

长仓警视监率领着县警干部们赶到越水高原旅馆时,比约定时间稍晚一些。这时,记者们已经到场,四周一片嘈杂。

在跟随着长仓一起赶来的人员中,有两名竹村不认识的男子,年龄都在三十五岁左右,初看是普通职员的模样。

竹村的直觉告诉自己,对这两人不能掉以轻心。

记者们被阻挡在大门外,他们一边嘀咕着,一边躲进旅馆对面土特产商店的屋檐下。阳光下烈日灼灼,昨日的暴风雨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搜查一课课长宫崎一看见竹村,便面露愧色连连摇头。昨天夜里,竹村建议紧急传讯,但冢本和宫崎却主张应该谨慎行事,说此事有关警方的体面。

“你果然说得没错,也许昨天夜里就应该采取措施。”

“不!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竹村反而用一副安慰的口气对宫崎说道。

“也许会来不及吧。不过,他们潜逃,就等于在证明自己有作案的嫌疑啊!”

“说起来是潜逃,但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再出现了。没有他们的供词,要证明他们的犯罪事实,就不那么容易。因为,我的推理只是一种假设。”

“嘿!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今天约好要办理全国通辑手续的。”

“是吗……能办出来就好了。”

竹村忧郁地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也许办不出来吗?”

“不!我不是说办不出来,只是按照我想象中的凶手形象来说,我觉得我们已经见不到他们活着时的模样了。”

“真的?”

宫崎瞪太了眼睛。

“那么,这两个人真是凶手吗?”

“他们不是符合作案条件吗?你作为课长,刚才不是也这么说了?”

“呃……嘿!真是吧。但是,我没有像你那样自信。实在太离奇了吧……不!不仅仅是我。部长也在半信半疑呢。据说,今天早晨,他向本部长汇报,本部长说什么了……”

宫崎好像是在打探着,以此决定自己对此案的看法。

旅馆方向面向警方提供了餐厅,将餐桌按会议桌的形式进行了摆放。

走进餐厅以后,长仓亲自将陌生的那两名男子作了介绍。令人吃惊的是,能得到允许进入这里的,警部以下就只有竹村一人。

据介绍,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瘦削型男子是“警察厅的官本”,肥敦而温厚的那位是“内阁调查室的石田”。

对竹村来说,与此类人见面还是第一次。

尽管如此,警察厅暂且不说,很少听说过侦破重案的刑警与内阁调查室的人会面的。首先,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在于什么样的工作?竹村一无所知。据说是在干美国中央情报局那样的事情,但是真是假无法确认。

然而,竹村觉得,国会议员被杀,惊动那样的机关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石田君是代表政府来了解这起事件的真相的,知道竹村君对事件的见解相当深刻,提出一定要当面听你作一个详细的介绍。”

“你说的‘这起事件’,仅仅只是指猪户君的事件吗?”

竹村问道。

内阁调查室来的石田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身子。

“其实,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了解猪户君的事件真相,听说竹村警部认为前两起事件与这起事件处于不可分割的关系,你是以此为基本思路进行调查的,所以我们希望你也将那两起事件一起谈一谈。”

“我明白了。”

竹村点着头,从第一起案件起开始进行解说。

“第一起事件是7月3日,武田喜助君从这里的越水高原旅馆里失踪,四天后即7月7日,他的尸体在荒仓野营场人称‘毒平’的地方被人发现。

“武田君于3日下午2点左右到达这家旅馆,出席3点开始的碰头会以后,于下午6点过后,对秘书称身体不适,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但是,这是借口,武田君在以后7点不列时单独离开旅馆,此后便失踪了。

“根据以后的调查大致可以确定,武田君当时是去本地区内石原隆二君拥有的别墅里。那里有一个别墅群。

“这天,石原君的夫人华代君逗留在石原君的别墅里,武田君与华代君,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勾搭上了。

“关于武田君此后的去向,一直是本案件最大的谜,据住在别墅附近的人证实,晚上10点到11点之间,曾听到过汽车的声音驶离石原君的别墅,约五六分钟后又回来了。

“按常识来考虑,这汽车的声音估计是将武田君送到越水高原旅馆,但旅馆里的职员实际上并没有看见武田君回来。四天以后,武田君的尸体被人发现。在这段时间里,武田君去向不明。

“7月7日清晨,武田君的尸体在户隐村枥原人称‘毒平’的地方被人发现。死亡后已经过了三天至四天,死亡原因是饮毒身亡。

“武田君是于3日深夜离开石原君的别墅,乘坐华代君驾驶的汽车,在越水高原旅馆的门前下车以后,在走进旅馆的这段路上,是被什么人绑架后毒死了,7日以后被抛弃在毒平的。

“在这起事件中,有两点情况尤其应该引起注意。

“第一,凶手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武田君绑架的?

“第二,将尸体抛弃在毒平的方法和目的是什么?

“事实上,自事件发生以后,我们是按照武田君受到绑架、被杀害、被抛弃的思路推进调查的。虽然也有人怀疑作案的手段会不会真是这样,但直到猪户议员的事件发生之前,这一调查思路始终没有改变。

“由于猪户君的事件,我发现这一思路是不正确的。武田君受到绑架,和凶手是一个相当古怪的人,这两种假设,可以说由于猪户君的事件而得到了验证。

“假设是石原华代君开车将武田君送走的,武田君就不可能在离旅馆较远的地方下车。假如武田君的确向秘书隐瞒着自己与华代君的关系,因此而需要在稍远的地方下车,即便有这样的可能性,也不必在离旅馆大门几十米远的地方下车。

“由此可见,武田君下车的地点不会与旅馆离得太远。倘若武田君那时真的受到什么人的袭击,华代君或旅馆方面理应听到他们的争执声和他的求救声。

“而且,尸体在毒平被发现时,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经过争执留下的外伤。

“因此,据我预测,这起事件的真相会不会是下列情况。

“武田君回到过越水高原旅馆自己的房间里。

“我认为,武田君是回到旅馆的房间里,洗完澡上床以后被杀的。

“说实话,直到猪户君的事件之前,我们一直有着一种先人为主的想法,认为如此愚蠢的作案手法是不可能的,不愿放弃武田君被绑架的说法,所以才阻碍了调查的进展。但是,倘若假设武田君是在房间里被杀的,就没有必要勉强设定‘绑架’这一不合情理的作案手段。”

“请等一下。”

石田举起手拦住了竹村的话。

“绑架也许是合理的,否则就必须加上一个操作过程,就是将尸体运出旅馆吧。这样做,我觉得反而更危险,而且更不合理啊。”

“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冢本部长沾沾自喜地晃动着身体。

“这一点吧,开始时我也想不通。”

“我不这么认为。”

竹村冷静地说道。

“作为凶手来说,作案是经过周密计划的,也许他们对自己很自信吧。其实,只有那么做,这起犯罪才能够得上是计划严密啊!而且,凶手为了表示另一个目的即‘惩戒’,才需要武田君的尸体。”

“惩戒?”

石田皱起了眉头。

“是的。是惩戒。将毒死的尸体陈列在毒平,表明了凶手的意图。不过,当时我们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将以后发生的石原夫妇被杀事件联系起来考虑,我便确信,作案的目的,显然带有一种警示。”

“我明白了。在谈起石原夫妇被杀事件之前,你能不能先将武田君被害的作案手段,和怎样从旅馆里将尸体运出去,讲一讲吗?”

“关于武田君被害的作案手段,细节必须审讯凶手以后才能知道,大致的推测就是,深夜趁武田君熟睡着时,悄悄地潜入武田君的房间,将毒药滴落在武田君的口中。这样的方法不是轻而易举吗?”

“按你这么说,凶手应该带着钥匙吧?”

“正是如此。凶手带着钥匙……我估计兴许还带着大门口的钥匙。就是说,凶手是一个能事先准备钥匙的人。正因为如此,就需要将尸体运送到旅馆的外面。

“就是说,将尸体运出去这种愚蠢的举动,按常识来说是不可能的,所以人人都信以为真,认定武田君是自己外出时被人杀害的。而且,对凶手来说,恰好当时没有人知道武田君已经回到了旅馆里,这真正是凶手喜出望外的。”

“问题是,如何将尸体运出去。”

内阁调查室的石田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

竹村随之露出了微笑,点着头。

“眼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凶手是不是从外部入侵的,但估计作案时间是在凌晨2点左右。恐怕凶手也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旅馆内已经没有人走动。因此,凶手能够非常心安理得地走到武田君的房间里,即便被人看见,也可以装作是住宿的客人,还可能躲在暗处。

“但是,凶手不可能背着尸体如此大摇大摆地走出旅馆。有可能不被人发现,并不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兴许凶手也知道,在那个时间段里,旅馆服务员是不会进行巡查的,但丝毫不能保证住宿的客人就不会从房间里出来。比如,在这家旅馆里,各楼面的角落里都设有自动售货机,即便半夜里,说不定也会有客人因为口渴而出来购买饮料。这时最起码的必要条件就是,万一与那样的客人邂逅,也不至于引起怀疑。就是说,凶手安排得非常周密。

“在推测凶手搬运尸体的方法时,我的头脑里曾在一瞬间出现过凶手的形象。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后,就是猪户议员被杀的事件发生以后。

“因此,在第二起事件即石原夫妇被杀事件之前,便预示着会发生猪户君的被杀事件。因为这起事件,可以说作案的方法与武田君被杀时的情况基本上属于同一种类型。

“不难看出,凶手是用与杀害武田君时同样的手法杀害了猪户君。但是在这里,凶手遇到一个很大的意外。那就是,猪户君在就寝之前将衬衫委托给旅馆去洗了。这件事,作为凶手来说,是事先完全没有想倒的。

“其实,这件事对设定作案对象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在此以前,我一直认为有可能是旅馆内部作案。由于这件事,我才能确定凶手是旅馆外部的人,而且凶手熟悉旅馆内部的情况,具有配制钥匙的机会。可见,凶手是谁?这已经是不言而喻,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猪户君委托旅馆洗衬衫一事如果没有外传,凶手在遇到这一意外时也许会感到困惑吧。杀害猪户君,想要为他换上西服时,才发现他没有衬衫。但是,凶手不可能将猪户君的尸体扔在旅馆里的……因此便不得已才将穿着浴衣的猪户君搬运了出去。”

“难怪,难怪……”

石田搓着双手喜形于色。

“接下来你要向我们揭开搬运尸体的方法了吧。”

“搬运尸体的方法……”

竹村舔了一下嘴唇。

“运送洗涤物的手推车上设有一个大型口袋。趁着夜里,将尸体装在那个口袋里送到地处楼层西端的堆物场里。倘若用床单裹着尸体,再在上面堆上脏床单,即便有人从旁边走过,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但是,武田君与猪户君借宿的房间在三楼,手推车必须使用货用升降机放下去,但这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所以凶手不可能在半夜里开动升降机。

“凶手是第二天早晨来旅馆,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将手推车推进升降机里下到一楼,又将尸体连同床单一起装在洗涤公司的客货两用汽车里运走的。

“完成这一过程,需要有两个人。一是客货两用汽车的驾驶员,另一个就是即便在旅馆里收集洗涤物也不会引起另人怀疑的人。是的,从洗涤公司里派遣来的大妈等,就很合适。

“昨天我已经向旅馆的职员了解过,听说在武田君被杀事件时,和猪户君被杀事件时,在案发的前一天和案发的当天,都有一名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年龄很大的大妈,乘坐着洗涤公司的汽车来。

“同时,刚才我向负责打扫的大妈打听过,在刚才我提到的那几天里,据说事先洗涤公司的社长野矢桂一都交代过,说有人替代她们的工作。”

“嗯。那么,看来基本上可以确定,凶手是洗涤公司里的人。听说,今天警方还对天智院这个地方进行着搜查。那个天智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天智院,是一个叫‘天道泷’的老年妇人单独居住着,以算卦为业。嘿!你就理解为这是一种教祖似的人吧。其实,惟独这个天道泷,才是这起事件的真正主角。很遗憾,今天的搜查无功而返,还不能足以证明我的推测,但从调查中已经查明的线索来看,真正具有作案动机的人,就是那个天道泷。同时我还确信,她还化装成洗涤公司的职员直接参与了作案。”

“嗯……”

石田越发流露出一副兴趣盎然的目光,向前探出了身子。

“就是说,那位叫‘天道泷’的老年妇人是主犯。野矢桂一是共同作案的凶手吧,问题就是作案的动机。杀人,而且竟然杀害了四个人,其理由是什么呢?”

“这在目前始终只能是一种推测。天道泷以前在肉体上和精神上,曾受到过四名被害人中的武田喜助、石原隆二、猪户弘文三人的摧残。这是事实。这次作案,据认为是为了发泄当时的那种仇恨。其实,要详细了解那件事,就必须直接听取凶手的供述,倘若听不到凶手的供述,就必须去寻找一位叫‘立花智弘’的人询问,他居住在东京的文京区里……”

“请等一下。”

石田打断了竹村的话。

“那位立花智弘,就是t大学的教授立花智弘先生吗?”

“正是他。您知道的?”

“是的。只了解一个大概吧。但是,那位立花先生,与这些事件究竟是什么样的联系?”

“这件事,我正要慢慢地向您提到。”

“难怪。对不起,请你继续讲下去。”

“因为那些原因,昨天我派警员去东京将立花先生接来,但是很遗憾,他已经离家往长野的方向去了。如此看来,我们期望他能主动来向警方作出解释,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可能。

“因此我先将以前调查到的事实关系,和依据这些事实关系进行的推测,向您作一个汇报,但在向您汇报之前,我先要讲一讲刚才还没有解说过的第二起事件,以及三起事件的反常现象。

“首先,第一起事件,在武田君死亡后的第四天,尸体被抛弃时处于相当腐烂的状态。将人毒死以后,将尸体抛弃在一个叫‘毒平’的地方,这除了说明凶手非常偏执,非要这么做不可之外,我认为与杀人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

“在第二起显现出来的那种偏执的性格,在第二起事件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石原夫妇的尸体被抛弃在一个‘西之矢’村落的‘矢立八幡’里,而且尸体的身上扎着箭。

“石原夫妇于7月10日曾拜访过天智院,两人估计是在那里是毒遇害的。

“其实,夫妇两人拜访天智院,这因为石原君责问华代夫人与武田君的婚外情,夫人坚持说自己去户隐是去天智院算卦,因此为了确认事情的真伪,石原君是硬拉着夫人华代君去的,但结果,他们是自己跳进了蚁拜巢里。

“在第一起事件和第二起事件中,尸体被抛弃的反常情况,也可以理解为是连续进行的‘复仇’预告。事实上,我听说有人寄了一封威胁信给猪户君。猪户君非常害怕,而且那种害怕就很反常。结果,他以自己的死亡证明那种恐怖不是无缘无故的。而且,凶手这次又是挖空心思,特地将尸体运刭五十里外的别所温泉将军墓一带。”

竹村叹了一口气。

这时,石田趁机插话道:

“用这样的方法抛尸,就意味着还要继续杀人吗?”

“不!事件也许到此为至了吧。因为威胁信上写着:‘最后是将军去死。”

“不过,按照你的说法,为什么要那样抛尸呢?”

“原因只有凶手才能知道,其中之一,正如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将尸体从旅馆里搬运出来,目的也许是为了伪造现场。还有,这些连续杀人事件,始终贯穿着一种含义。或者对凶手来说,兴许是出自一种想使整个结构变得完美的惟美理念吧。也许您已经知道,一连申事件的抛尸,全都利用了红叶狩的传说。而且,将军墓是平维茂的坟墓,是传说中的一个主人公。凶手将猪户君看作是将军,也许是希望能给他一个与此相应的死亡场所。其实,猪户君在战争中当过宪兵……”

“请等一下。”

石田用沉闷的口气打断了竹村的话。

“真的吗?竹村君连那些事情都调查到了吗?”

石田说道。

竹村一副费解的目光望着对方,缄然无语。

石田用一副责询似的眼神打量着长仓和冢本。长仓和冢本也都露出不悦的表情一言不发。宫崎课长则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副惘然的目光。

不久,石田表现出毅然决然的态度。

“我明白了,请你继续讲下去。”

石田似乎下了决心,对竹村说道。

“到底有什么问题?”

竹村用责问的语气问道。

“其实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因为估计不久众议院马上将要解散,进行总选举,所以也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不过,你还是继续讲下去吧。猪户君确实当过宪兵中尉,就从这里开始。”

竹村无奈地笑了。他刚才说的是“宪兵”,还没有说“是中尉”。

“那么,我继续讲下去。猪户君曾当过宪兵将校,这与这起事件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因为石原君曾是猪户君的部下,所以事件的背景就更加清楚了。

“事情要追溯到昭和19年(公元1944年)的年底,当时天道家担任着宝光社的神职,他们家里隐藏着一位逃避兵役的学生。

“那位学生就是立花智弘先生。将他藏匿着的,就是天道泷和天道家的佣人、一对叫‘野矢’的老年夫妇。

“一天夜里,两名宪兵袭击了天道家,查出了立花先生。我估计,告密者就是当时居住在天道家附近的德冈喜助,即武田喜助君。

“当时,立花先生理所当然地给天道家的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是,我们无法推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灾难。反正,不管怎么样,那个灾难令天道泷一直怀恨至今……”

“呃?你的意思是说,作案的动机,起因在于长达四十年以前的事?”

石田一副惊讶的表情问道。

“我觉得有些难以相信啊!”

“的确,那些疑问,我也不是没有。但是,即便从作案手段的离奇程度来看,也完全可以认定,至少凶手方面是精神反常者。倘若真是如此,可见当时留下的怨愤是非常深的,即便过了四十年的岁月也没有忘却。

“事实上,我们了解到,天道泷自从受到宪兵的袭击以后,一直神经错乱,至今没有康复。同时,天道泷悄悄地栽培着大麻,常常用于算卦的时候。户隐一带从以前起就进行着大麻的栽培,所以阿泷理应从幼年时起就具备这一方面的知识。

“但是,作案过程极具周密性,可见作案计划制订得极其严密,所以这一计划显然是由其他人制订的。那个制订作案计划的人,我认为是野矢夫妇的儿子,现任北信洗衣联锁店的社长野矢桂一。

“野矢夫妇当时是在天道家帮佣的佣人。北信洗衣联锁店出入越水高原旅馆,在旅馆内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所以要取得钥匙的蜡型轻而易举。昨天,我们检查了旅馆的钥匙,发现了显然是取过蜡型的痕迹。

“这位叫‘野矢桂一’的人,本质上也许不是那种灭绝人性之辈,他的头脑相当好使,比如在猪户君的事件时,他估计到第二天早晨楼下会有人戒备难以将尸体运走,便将钥匙丢在通往屋顶的小房子背后,故意将人们全都吸引到那里去。

“尽管三起事件的作案过程都完成得天衣无缝,但野矢和天道泷都必须逃跑,因为他们没有找到死者猪户君穿的那件衬衫这一意外,暴露了凶手对旅馆内部情况非常了解这一线索,他们觉察到,警方早晚会将调查的目光集中到他们的身上。”

竹村讲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对凶手们的努力落空颇感惋惜似的。

“难怪……”

石田好像也有那样的感觉。

“以前他们是被害者,现在成了罪犯吧?”

石田用与竹村同样的语气说道。

竹村的推理条理清晰思路敏捷,没有人对他的推理怀有异议,就连观望形势见风使舵的宫崎,也跟随着大多数人的意见随声付和着。

“不!真是漂亮极了。也许正如竹村君说的那样吧。”

石田站起身来,握着竹村的手。

始终一言不发的警察厅官本,也终于浮现出笑脸,说“你辛苦了。”

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可能只是听竹村的汇报。

“在这里讲的话请不要公开。”

最后,长仓本部长说道。他的神情,仿佛主要是准对竹村说的。

此后不久,警方接到报告,说发现了野矢桂一驾驶的北信洗衣联镇店的客货两用汽车。发现汽车的场所,是离户隐村字上楠川向西约一公里的、与鬼无里村分界线附近的道路边。发现者是鬼无里村的村民。

据他反映,7月6日,武田喜助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他也在那个地方看见过同样的汽车。

“那里是通往红叶洞窟的登山口……”

接到搜查员的联络,竹村当即摊开了地图。

的确,从那里沿着荒仓山脉的北侧斜坡攀登,到达山脊棱线的地方,有一个传说是以前鬼女生活过的红叶洞窟。

“那么,两名嫌疑者是去了洞窟?”

从事件中贯穿着的凶手对鬼女传说的笃信程度来看,竹村觉得那种可能性极大。

他用圆珠笔的笔尖沿着登山路线划去时,不由“呀”地失声惊叹。线条表示的道路通过洞窟再往前伸去,沿着南侧的斜坡下山,不久便到达那个荒仓野营场。

“是吗?武田君的尸体是沿着那条路线运过去的……”

上当了!

竹村咬着嘴唇。

尽管将尸体抛弃在毒平,但警方对凶手的搬运方法却一无所知,现在根据地图才得知,凶手是从上楠川徒步翻越山岳,到达荒仓野营场的。当时也是连续三天风雨交加之后,而且还是在夜间。

背着尸体在山道上行走——这想必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在将尸体抛弃之前,凶手肯定去过几次野营场,寻找抛尸的机会,但野营场里有人露营,难以把握机会。在这期间,尸体却在渐渐地腐烂。因此,凶手不得不背着尸体翻越山峦。

尽管如此,一定要达到目的将尸体抛弃在毒平,可见凶手的信念是多么地执拗。

竹村感到惊讶,同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对他们产生了同情。

假设天智院里的老妇人是凶手,这便更加会令人联想起当时潜入户隐的山里、与权力进行抵抗的鬼女红叶。

这么想着时,竹村忽然想起那天在天智院空地边上的树林里,木下猛踩蚁狮的情景。木下说:“警察在干的,不就是同样的事吗?”对强者来说,好像这就是所谓的“行侠仗义”。

作为重要涉嫌者,警方当天就能对野矢桂一和天道泷发出通辑令。但是现在,县警上层部那里却毫无动静,时间在悄悄地流逝。

第二天早晨,竹村被宫崎喊去,一同去刑事部长办公室,接着又跟随着冢本一起走进本部长办公室。

长仓本部长打量了三个人的表情之后,露出欢畅的笑容站起身来,与宫崎和冢本那万分紧张的表情,形成明显的对照。

“嘿!你辛苦了。来!请坐下。”

令人吃惊的是,长仓警视监将其他两人扔在一边,只对竹村非常客气。

竹村随之在沙发的一端坐下。宫崎与竹村并排坐着,冢本坐在对面有扶手的椅子上。

“昨天你见到的那两个人,今天回去了,对竹村君的调查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长仓这么说着,取出香烟,也递给竹村一支。

竹村毫无顾忌地将烟衔在嘴里,长仓便一副极其自然的动作取出打火机亲自为竹村点上火。

看来有大事有求于我了!

竹村虽然不知道本部长为何对他如此礼遇,但内心里已经有所察觉。

“两名嫌疑者好像还没有找到他们的行踪……不过,不要着急,慢慢地查找。”

“呃?”

竹村不由盯视着长仓的脸。

本部长说“不要着急,慢慢地”,这是什么意思?

长仓好像故意躲开竹村的目光似地转过身去,朝着天花板吐着烟雾。

“其实吧,这是从那条线上下来的,要求我们停止调查与猪户君以往经历有关的事情。对外公开就称,凶手的作案动机是由于被害妄想和大麻中毒的幻觉所致。其实,那个叫‘天道泷’的人,不就是有着长达十几年精神病医院的住院经历吗?你说的没错,案件本身是很反常的,此话虽说不一定准确,但也差得不远呀!”

“嘿!……”

“那条线”是什么样的人?这大致是可以猜测到的。自己党派里有权有势的议员曾经当过旧军队的宪兵,眼下正要进行选举,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堪的事。

竹村怃然地抚摸着下颚。

宫崎担心地窥察着竹村的脸色。

“既然上面干涉,你也很难再调查下去吧,怎么样,算了吧……”

宫崎的口气简直像在安慰一个难缠的孩子。

竹村望着宫崎讲话的模样,不由无奈地笑了。

“我明白了。行啊!”

“是吗?你能谅解我吗?”

长仓本部长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没有想到这个竹村警部竟然会如此爽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竹村是一个很倔强的人。本来长仓还在担心,万一竹村发起火来就不好收场了,所以现在他毫不掩饰自己霍然轻松的感觉。

居然会轻易放弃,竹村自己也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样的事件,无论其他同僚想要妥协还是不予理睬,惟独自己始终不能放弃。——这就是竹村的性格。

由此可见,轻易放弃,对竹村来说,也是反常的。

但是,奇怪的是,竹村并没有为此而对自己感到生气。岂止如此,他甚至还有着一种很强烈的、求之不得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

对此,竹村自己也无法作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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