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房间里空空如也,衣柜都剩下些衣架子。www.xiashucom.com
我人是紧得不得了,每天不停的办事,精神紧张,晚上睡不着。早上还得匆匆起床。
还有那么一大班亲戚朋友要应付,这个要吃饭,那个要见面,我的天。
可是幸亏没有什么空下来的时候,让我有机会思想,否则倒也是彷徨的。
十天后,只有十天,我便得嫁出去了。
嫁到一个十万八千里路外的地方去,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有国栋一个人。
我怀疑我是否可以习惯这种生活,在那种地方生活,是清苦的。在家里我并没有吃过苦,谁也不晓得将来会怎么样,我为自己担心。
国栋的工作极忙,他将会要争取每一分钟去工作,大部分的家里事务,会落在我头上,我老实说,并没有这种经验,能不能吃得消,也是问题。
我是很知道自己的。
但是国栋说他晓得我的毛病,什么都可以“慢慢来,慢慢学”。我感激他。
于是他在四个月前去了,替我办好了手续,叫我随后跟着走。但是我做事是这么样不灵活,使日子耽搁了。
母亲有意无意之间,也不催促我。
当然,去了之后,也有那么一一两年不容易见面,她何必催我。最急的大概是国栋。
但是他一直原谅我,我说过他清楚我。
房间整理了一个月。
母亲将所有可以带的东西都替我打包。
我几乎怀疑所有到外国去的人当中,我带的东西一定是最多的了。
现在也快了,只有十天,我便可以去见国栋了。
不管生活如何,我总算是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只要是这样,我想我不会介意。
妹妹觉得一个人可以睡间大房间是好事,但是她不舍得我,这也是常情。
也许正是因为太忙了,我没有太多的时候去丰富感情。
我没有时间去觉得难过。
可能到了国栋那里,样样安定下来了,我会大哭一场,甚至是两场、三场。
在这十天里,我要好好的使爸妈开心一下。
然后是妈发觉我的枕头套子不够。
她说我至少需要六对,以便替换。现在只买了四对,还有两对怎么办。
她是这样的担心,其实枕头套子哪里都有,可惜我不能多说话,否则她会叫我连牙膏牙刷都带去。
我答应她出去买。
“穿条裙子出去,老是牛仔裤算什么?”她又嗦。
“可是裙子都收到箱子里去了!”我嚷,“妈,才那么十天工夫,你就别管我了吧?”
妈看我一眼。
我将头发梳起来,扎好,拿起皮包──
“你这样出去,碰到国栋的家人,会以为国栋娶个嬉皮士了,我的天。”
“让他们去想好了。”我说。
“喂!若儿──”
我关上了门。
在门外我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老天,再受母亲什么都要管的脾气,真是负担。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母亲,一种理得太多,一种什么也不理。我的妈是前者。
但是她很快活。
国栋是她喜欢的男孩子,我知道。
我跳进我的跑车,这辆车子,决定卖出去了。
原来妹妹想要的,但是妈说她一则年龄不够,二则她再也不准家中有第二个女孩子开这么快的车子。
我将车子开出市区,停在一家百货公司面前,进去买那枕头套子。
我选了好几十分钟,最后我想反正买了,不如替妹妹也买几套,爸妈大概也需要新的,于是买了一大堆。
我捧着东西出门,跑到车子门口一看,倒抽一口冷气,我的车头灯!我的天,怎么回事?
我呆在那里。
车子右边的车灯全部烂了,就算是前面的车子倒后不小心,也不会这样子,这明明是从右边撞出去,弄成这样子的。
找谁去呢,算我晦气。
我叹口气,放下东西,开了车门。
我想要走,可是心里又气愤,岂有此理,我又出去看那盏车灯。
我的天!
“你的车?”背后有人问我。
我转头一看,看到一个男孩子,年纪轻轻,头发长长的,有很好看的眉毛。下巴。
“是。”
他笑笑,“我撞坏了你的车。”
“是你?”我问。
“是。”他答。
我倒有点意外,做了这种事,很少有人会跑上来承认,他居然那么做了。
“你要怎么样?”我问。
他笑,“这话应该是我说的。”
我侧着头,皱着眉看他。这个男孩子的声音。有点低,有点重,但是很轻快的。他的笑,实在有点轻蔑。
“你认为我该怎么样?”我问。
“接受我道歉,接受我赔偿。”
“ok。”我说。
“那就好了。”他说。
他脱下跑车手套,伸出一只手来。
“姓沈。”他说,“我叫仲明。”
他那双跑车手套,是那么漂亮,我默默不作声,我只好也伸手与他握一握。
“对不起。”他笑了。
“你开的是什么车子?”我问。
他用手一指。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错,那是辆名贵的车子,黄得耀眼,但是左边也擦去一大片漆。
“搭你的车好不好?”他问。
我点点头。
“把车子开到厂里去吧。”他又说道。
他像在那里教训我,我横他一眼。
他年纪那么轻,甚至是比我小几岁。
我将车子拐弯,驶到厂去。
“开得不错。”
我笑了一笑,不出声。
然后他也沉默了,双手抱在胸前。
到了车厂,我交下了车,他写了地址姓名,叫厂把车子寄到他那边去。
“谢谢。”我说。
“哪里哪里,害你几天没车用。”他说。
我只好朝他笑笑。
他一定是个不合常理的人,我想。
我摊摊手。
“怎么?”
“你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呢?还是我叫车送你?”
“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送你。”他说。
他征求我的意见,可说了等于没说,他扬手叫来部车子。
我上车,他也跟着上来,我手里还提着那几包东西。
我告诉司机我住的地方。
然后我看他一眼,他大概也晓得我住的地方了。
他不出声。双手依然抱在胸前,那是他习惯。
他那副样子,证明他只是要赔偿损失,并不是对我有什么不良企图。然后我看看自己,笑了起来,正如母亲所说,我穿得那个样子,谁会来看我。真是多余。
到了门口,我向他笑笑,“再见。”
他点点头,也没下车。
我站在路边,看着他原路去了。
妈说:“出了那么久。”
“一个人,撞坏了我的车灯,拿去修了。”
“谁?”
“不知道。”我忽然想起,我没告诉他我是谁。
“倒霉。”妹妹说。
我笑笑,放下枕头套子。
那个男孩子,我喜欢那种人。
我喜欢他的眉,很少有那么直的那么浓的眉。
我晓得那种男孩子。那种是聪明的男孩子。
妹妹问:“你呆呆的想什么?”
“没什么。”
“你就快上飞机了,母亲说,她要送她的珍珠给你。”
“叫妈别送我。”我说。
“妈爱你。”妹妹笑。
“我担心死了,”我用手托住头,“这样的时候,她还用这种事情来烦我。”
“她烦吗?”妹妹说,“你到了那边,要多写信。”
“去你的。”我说,“连你自己都烦起来了。”
妹妹笑笑,不出声。
“你越长越漂亮了,今天我碰见的那个男孩子,可以做你的男朋友。”我说。
“谁?”她问。
“我也不晓得。”我说。
“姊,你神经了。”她笑,“怎么介绍啊?”
“很好的男孩子,真的。很有性格。”我说。
“你对他印象深吗?”
“很深。”
“比对国栋哥深吗!”
“嘿,我见了他近三十次,才知道他是谁。”
“没那么惨吧?姊姊,”妹妹笑,不出声。
“真的。”我笑。
“可是你还是嫁给他了,是不是?”妹妹问。
“那也好,印象不深,有印象不深的好处。”
妹妹大笑,“你这话让国栋哥听见了,怎么办?”
“你不说,他听得见吗?”
妹妹又笑,“其实这一次,他应该来接你的。”
“算了,省一张来回机票,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对了,姊,你没嫁出去,就替人家省钱。”
“去你的。”
“那辆车子,几时可以拿出来啊?”
“不晓得,三几天的事。”
“你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姊姊!”
“车子又不是我撞的,人家撞我的!你别理那么多了,还是打算打算,看你怎点布置这房间是真。”
“还有九天,姊,你就得走了。”妹妹说。
“是的,还有九天。”
我看着窗外,天渐渐的暗下未,今天是过去了。
第二天,我在吃饭,喝牛肉汤。
妹妹忽然叫了起来,“咦,姊,你那辆跑车,驶过来了!”
“什么?”我放下碗,冲到窗口去看。
“看,那儿不是吗?”妹妹说,“还拼命在按喇叭呢!”
可不是,我那辆车子还停在楼下。
“我下去一会儿。”我说。
妈在后头说:“喂!你疯啦?整天穿一件破汗衫,牛仔裤,现在嘴也不抹,就下楼去?叫国栋家人看见了──”
我才不理呢。
她的话还没讲完,我就出去了。
我奔到楼下,一撑腰,低头一看,把我的车子驶回来的,果然是那个沈仲明。
“这么快就修好了?”我问,“才一天!”
“我去催他们的。”他笑,“他们就是懒。”
“怎么晓得我的地址?”我问。
“车行里的人有记录。”
“啊。”
他下车,“相当好的车子。”他说。
“比起你那辆,差远了。”我说。
“也不见得。”他客气。
他手上还是戴皮手套,向我微微弯着腰。
我呆着,说什么好呢?谢他吗?还是怎么样?
“你──”他笑了出来,“怎么?”他问。
我也笑,“没什么,我刚在吃饭。”我说。
“对不起。”
“哪里。”我说,“你这么远来,请进来坐坐,好吗?”
“上你家?”
“为什么不可以?我有个很漂亮的妹妹。”
他一呆,笑了。“好!”
我带他上屋子,妹妹早在门边等我了。
“我妹妹。”我说。
他看妹妹一眼,朝我笑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他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我又觉得没关系。
“谁呀,若儿?”妈出来。
“我妈妈。”我又介绍。
沈仲明这孩子马上一鞠躬,妈脸上虽然有点疑惑,但也笑了出来。
我又拿起了饭碗,“随便坐,别客气。我妹妹,她叫婉儿。”我说。
他点点头。妹妹看了他好几眼,我向妹妹眨眨眼。
他脱了手套,女佣人替他倒了茶。他很高兴。“车子修好了,我放下心来。”
“可真的得修好,我要将它交给朋友了。”我说。
“为什么?”他问,“交给朋友?这么好的车子?”
“我姊姊,她要到别处去了。”妹妹在一边说。
“别处?”沈仲明一怔。
“嗯,”我说,“所以车子要让出去了。”
“但是这车子,让不到什么价钱。”他说。
“那当然。”我叹口气。
“妈叫姊姊不要卖的。”婉儿说。
我白婉儿一眼。婉儿笑了。我想婉儿与我有同样的感觉。沈仲明是很容易亲切起来的那种人。
“那么卖给我好了。”
“那怎么可以?”我怀疑的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至少知道我是沈仲明,你呢。你叫什么?”
我的天,我忘了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叫若儿。”我说。
“那还好一点,好了,现在我们两个人已能认得了,你的车子怎么样?”
“我已经答应那个朋友了,对不起。”
他笑笑,不出声了。
“姊还有八天半就要走了。”婉儿说。
“是的。”
他看着我,“多可惜,我们只可以做八天半朋友了。”
“婉儿可不走。”我说。
我很有要将婉儿推销给他的意思。
我想他也看得出来,沈仲明笑了。
我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婉儿白了我一眼。
我低下了头。
沈仲明说:“八天半也好,九天也好。”
他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你不介意,我今天晚上,想请你吃一顿饭。”他说。
“我?”我指着自己。
“是的。”
我笑出来。“为什么?”
“我喜欢你,无论怎么样,还有几天,是不是?”
我听了这活,呆住了,婉儿也呆呆的。
“我要请你吃饭。”他说。
“好,吃饭没关系,”我说,“只是我的衣服,全收拾好了,穿什么去?”
“穿牛仔裤,我不在乎。”他牵牵嘴角。
我又笑了,“那怎么行?”
“也许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婉儿说。
“我不去可以吗?”我问他。
“不可以,我这么远来请你,你怎么可以不去?”
“噢你──”
“姊,你可以去吗?为什么不去?”婉儿说。
我笑了,“是的,我似乎应该大方一点。”
“我能去吗?”婉几天真的问。
这个十六岁的孩子。
“我下次请你。”沈仲明马上说。
婉儿耸耸肩,“好吧,你要记得啊。”
“当然。”他站起来,“七点半我开车来接你。”
我点点头,“今天!”
“是的,”他说,“今天。”
他告辞了,我们送他到门口。
“这,”婉儿问,“就是你要介绍我认得的那个男孩子吗?”
“是的。”
“好是很好,不过他好像他对你比较有兴趣一点。”
“胡说。”
“我哪里有胡说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我比他大好几岁呢。”
“也许他不晓得。”
“这没可能,我们已经告诉过他,我还有几天就要走了。”我说。
妹妹抿着唇偷偷的笑,“他并不介意。”
“去你的。”
“我可没有乱吹牛,也许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看小说看得大多了,你这个小神经。”
“你今天晚上去不去?”妹妹问,“借衣裳给你。”
“好的。”
她吐吐舌头,“国栋哥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想?”
“笑话,难道他现在就不见女人了吗?”
“说起来好象也有点道理。”妹妹一直在笑。她的笑,笑得人牙痒痒的,讨厌!
我怔怔的想,我应该拒绝这个男孩子的。
妹妹说得对,国栋知道了,会有什么感想呢?
只是出去一次,但是没有必要引起他的疑惑?
他在很远,不错,但这不是我欺骗他的道理。
我在换衣服的时候呆了很久,不晓得如何是好。
去一次好了,当他是朋友。
但是我心里又问自己,果真只是朋友吗?
我的朋友那么多,现在都尽量疏远了。
甚至是一班男孩子来找我,我都避着嫌疑。
这一次是为了什么,我会这么做?我不明白。
我将妹妹的衣服脱下来,躺在床上想。
这孩子似乎有很大的吸引力,我想见他。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见他呢?为什么?
他有什么地方是特别对劲的呢?不见得。
他也是一个人,甚至不是特别英俊的男孩子。
我怀疑自己不大对劲了,天下有很多怪事,我希望怪事不要发生在我身上。
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去还是不去?
看看钟,已经七点多了。
我撩开窗帘,街角上正停着他的黄色车子。
我心里紧张。
他不但准时,而且早到十分钟,我怎么办?
应该下楼去呢?还是不去?我叹了一口气。
下去也好,大方一点。
我匆匆的套上裙子,梳了梳头,便出了房门。
我不住的埋怨自己:反正都是去了,何必多思虑?思虑的结果,不过如此而已!
我来到街角,刚刚准时。
他替我开了车门。
我向他点点头,跨进车子。
他不响,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脸是什么化妆都没有的,不知道他看了有什么感想。
我只穿了一件借来的裙子,幸亏只比妹妹胖了一点点,不然也套不上去。
我尴尬的想,他在看什么呢?
他开动了车子。
我一定得讲,他的驾驶技术,确是一流的。
“你真的只还有九大就要走了?”他问。
“现在该说只有八天了。”我笑笑的答。
“去哪间学校念书?”他问我。
“我不是去念书。”
“什么?”
“我去嫁人。”
“嫁──”他呆了。
“是的,嫁人。”
“你──?”他笑笑,“你骗人,你还那么小。”
“我不小了,这年头,十六七岁也可以嫁人。”
“可是你──”
“我今年二十一岁了。”我说,“足足二十一岁。”
“不相信。”他说,“你看上去只有十八岁。”
“不由你不信,“一个男人,我们认识得已有四五年了。”
“真的嫁他?”
“是的。”
“不会后悔?”
“唉,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会后悔?”
“我还是不相信。”沈仲明说。
“怎么会呢?”我说。
“昨天,我的车了撞了你,你出来发现之后,那种手足无措的表情,像一个小女孩子,几乎没有驾驶执照,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去嫁人?”
我笑了,“这很恭维。”
“你看上去很小。”
“是因为我穿了妹妹的裙子?”
“无论你嫁给谁,那个人是不懂得欣赏你的。”
“我没有什么好值得欣赏的。”我说。
“有,你值得欣赏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他笑笑,“我是比较懂的一个。”
我一呆。
“可惜我不想今年就结婚,否则我会叫你留下。”
“这是什么话?”我有点气。
“我心里面的话,你不喜欢人家说假话吧?”
“当然不,但是有时候,生人里面也得隐藏一点。”
“我不喜欢。”
“沈仲明,你说话说得像个孩子。”
“我二十岁了。”他笑笑的说:“你几月出世?”
“十月。”
“看,五月,我是五月生的,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别老说我是个孩子了,好不好?”
“你别嬉皮笑脸的了。”我说。
“多痛苦,我刚认识你,你就要去嫁人了。也许我真的应该小心驾驶的。”
他苦笑。
我留神他的表情,他好似真的没有吹牛的意思。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他问我。
“随你。”
他将车子兜了个圈子,泊好,看看我他说:“到了。”
我与他下车。妹妹的裙子太短,使我觉得难堪。
他看我几眼,“嫁人。”他喃喃地说。
怎么会叫我碰到了这个男孩子的呢?我想。
吃饭的时候他又沉默寡言了,不出声。他的脸,现在有点沉沉的,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就不同了,非常的稚气。
我喜欢他,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婉儿与他看上去很配对。
吃完饭,他付帐,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比他大,几个月也是大,似乎应该由我付帐。
但是我没与他争,我们毕竟还不太熟。
“你要去看电影?”他问,“去看一场吧。”
天地良心,我是很想去看的,但是我应不出口。
我并不想回家,与他在一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趣,那种感觉,那是我从来没有试过的。
即使与国栋在一起,也是从来没有的,我感觉到心跳,说但白话,我并不愿意回去。
我与他去看了一场电影,戏说什么,我并不清楚,我没有留心的看戏,没有一个女孩子与男朋友去看电影,是真的可以看到那场电影是在说什么的。
我看着他,我觉得他非常漂亮,漂亮是没有什么水准的,我觉得这个人漂亮,这个人在其他眼光里未必便是漂亮了,但我始终觉得他是漂亮的。
他有时转头向我笑笑,使我有大多的不好意思。我暗暗的责怪自己。
这算是什么呢?还有几天的工夫,几天的时间而已,我便要离开这里了,现在还在搅什么鬼?
看电影?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电影?算什么?
国栋如果现在还与一个陌生女人看戏,我会怎么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忽然想到了这句很简单的成语,我的天,我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心担得很重。
看一场戏的快感,并不能代替我这种歉意。
而且这个男孩子,他又会怎么想我呢?
我在他面前,无异的有点贱的,还用说?
他也已经知道我几天后使要去嫁人的,可是现在,今天──依然与陌生人在一起。
我忍不住了。
我站起来。“怎么了?”他问。
“我──不舒服,不想看下去了。”我但白的说。
“好的,反正这场戏不好看。”他也站起来。
我们离开了戏院。
“我想回去了。”我说。
他看着我。“你的态度改变得很突然。”他说。
“是吗?”
“刚才你不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我是这样的了。”我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笑笑,“我送你回去好了。”
“谢谢你。”我有点惭愧。
“但是记住,我不是坏人。”他指指自己说。我只好笑了。
“我妹妹,她长得很好看。”我说。
“是的,我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好看。”
“她可以与你做朋友吗?”我问,“她今年十七岁。”
“什么意思?”他问我。
“我觉得她应该到结识异性朋友的时间了,我也一直答应替她介绍一个男朋友,你愿意吗?”
“我?”他笑了。
“怎么?”
“我看中的是你!”
“我?”我指着自己问他,“胡说八道。”
“对了,是你。”他说,“我是很但白的。”
我失笑,“仲明,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但是我说过,我有几天就要去嫁人了。”
“还有八天半,是不是?”他抬起头来问。
“是的。”
“那也该够了。”他说。
“够什么?”我问。
“足够时间叫你为我留下来。”他不假思索的说。
“你,”我结结巴巴的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开玩笑?我才没有工夫开玩笑呢!”他说。
“这──”
“我说实话。”
“沈先生,我不以为我还会见你。”我说。
“你会的!”
我脸色发青。“不会!”
“如果不会,你今天不会出来,是吗?”
“今天,我承认,是我自己的一个错误!”我说。
“那么明天──”沈仲明说。
“沈先生,以后我都不会再见你了。”我说。
“真的?”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实在气了,“我现在要走了,而且不必你送,沈先生,希望你不要再上我家来。”
“还有八天半!”他说。
我扬手叫了一部车于,车于停下来,我跳上去。
“八天半?”
他还在后面嚷,笑着。
我简直想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后悔自己做错了事,我是不应该与他搭讪的。
今天他送了车子来,我收下,就该与他说再见。
何必请他上楼坐呢?即使为了礼貌,我也应该拒绝他的要求。我怎么可以跟他出去,与他约会?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我承认,但是漂亮的男孩子那么多,我是个要嫁人的女孩子,我这么做简直是下贱的。
我内疚。
国栋待我,是这么的好,我这样做,等于是欺骗他。
我想到国栋在那边半工半读,储得多辛苦,才得了那么一点钱,从来不想到自己,只是想到我。
他为我买机票,汇钱来叫我买应买的物品。他对我,真是没话可说了。
国栋说:“你是我的人了,你不再是你母亲的责任。”
所以他寄钱来给我用。
而我却与别的男孩子在一起。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不是瘟,也不是父下来的。
我应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在几天之后,将会是国栋的妻子。做人家的妻子,行为是该这样的吗?
我懊恼了一个晚上,深深的为自己轻桃难过。
在枕头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妹妹看见了我,很诧异。
“姊,”她说,“你的脸色,好白啊。”她看我。
是的,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苍白的,她发觉了。
“没什么。”
“姊,你不舒服吗?”她问我,“怎么会?”
“没有,没有不舒服。”我说,“不提也算下”
“昨天好玩吗?”妹妹很天真,追问着。
“不好玩。”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似的,什么好玩?
我这样身分的人,还应该去玩的吗?
还应该跟另外的一个男孩子说笑的吗?
我太不应该了,我这么做,倒合了妈那句话,“让国栋家里人看见了,怎么办?”
我有内疚的道理,我的脸,也越来越苍白。
“刚刚有人打电话找过你。”妹妹说。
“升?”
我跳起来。
“那个要买你车子的朋友,”妹妹说,“怎么了?”
我放下心来,“啊,他,怎么说呢?”我问。
“他说他的钱准备好了,几时可以来拿车子?”
“随时。”
“那他说明天来。”妹妹说,“他说他没空再打电话了。”
“好的。”
“这年头的人,真忙。”妹妹有感叹似的说。
我不答腔。
她说下去:“要找一个男朋友陪着自己,比什么都难。”
“男人总得工作。”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是呀。”她答,“像国栋哥,忙得要命。”
“你怎么知道?”
“妈说的,妈说:‘国栋白天上课,晚上去工作,将来若儿过去了,真不知道会冷寂得怎样哩!’”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妈怎么这样说!”我不悦。
“妈当然是关心你,才会这样说呷。”妹妹道。
是的,而且妈说得一点也不错,她是对的。
那边的生活,我能够习惯吗?我将努力,但是我对自己,忽然之间,也缺乏了信心。
而且国栋说得很明白,我们去了以后,不一定会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度假性质,是奢侈品。
我何必要到那边去吃苦呢?我相信我爱国栋。
(我爱他吗?)
我低头不响。
“姊姊,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没声没气的。”
妈进来,看我们一眼,摇了摇头。
“婉儿,别吵若儿,她要走了,当然心情不好。”
妹妹拿起了我的手。“可怜的姊姊。”她说。
我说不出话来。
我是要走了,奇怪的是,以前我对“走”是兴奋的,也有许多女朋友羡慕我,我也觉得骄傲。
今天不同了,今天我觉得什么都不好。
我简直不想去了,国栋可以来吗?他应该可以这么做。
这问题以前我们商量过,只是他觉得在那边机会比较好,在混熟了的地方究竟便宜点。
他并且抱歉用了那个“混”字。
我了解国栋吗?我只是觉得他可靠,他是一个理想丈夫。
(真的理想吗?在他正式成为丈夫之前,谁也不晓得。)
我想得太多了。
再缜密的事,想多了也会不妥的。
我要停止想,我要做的事,是等这几天过去,然后爬上飞机,去见国栋。
我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空虚。
我握紧了妹妹的手。
“姊姊你的手是冰冷的,出汗了吗?”她问。
妹妹问得大多了,这孩子,有时候让我烦躁。
“你没有事做吗?”我问她,“功课呢?”
“姊,你糊涂了,我还有什么功课。”
我才忽然醒悟──
呀,她今年暑假已经毕业了,我要去嫁人了。
可好象昨天(不是昨天吗?)我才为了一个并不太可爱的洋娃娃与她吵过架。
天,时间过得是这么快,区区几天,终于会来到,我要去见国栋了。电话铃刺耳的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
妹妹奔过去听,准是她的电话,她现在的电话真多。
我正在房里,点着箱子,一共是八只。
有两只小点的随身带,其余的,这两天该寄出了。
国栋每天一封信,甚至是两封信,写得很短。
但是那信,是紧张的信,是催我的信。
我叹了口气,人几乎要倒下来了。
妹妹忽然推门进来,“姊,有人要找你讲话!”
“谁?”
“电话。”
“不是你的电话吗?”我起来掠了掠头发。
“沈仲明。”
我又吓了一跳,“不,我不听,不关我事。”
“姊,你怎么了?”妹妹惊异得不得了。
“没什么,你说我没空好了,你去与他多谈谈。”
“可是我们已经谈完了,他要与你说话呀。”
“我有什么话要与他说的?没有,一句也没有。”
“姊──”
“你去与他谈好了。”我打断她的话。
妹妹耸耸肩,瞪着漆黑的眼睛去了。
我又坐下来。沈仲明应该与婉儿玩。
我?我老了,要出嫁的女子都算老了。
沈仲明昨天所讲的话,是玩笑吧?我希望是。
婉儿的活泼,与他的俏皮,该是一对。
我拿起笔,写信给国栋,然后再睡一觉。
写些什么好呢?
妈又进来了。
“若儿,今天你还没出过房门,早点都凉了。”
我笑笑,“是吗?”
“当然是了,看你那傻样子!”妈说。
我不出声。
“还有七天而已,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你干吗心里七上八下的?”妈问我。
“妈,我舍不得你们。”我懊恼的说。
“啊哟,到现在才讲这些话!”妈笑。
“我离开了这里,谁陪我买衣料,谁烧菜给我吃?谁看我生病?谁──”
“国栋呀!”
“他那么忙,又那么粗心。”我不悦。
“他不算粗心了,你看你们爸──再说,爸妈总有一天离开你们的。”
“不!”我嚷起来。
妈抬起头,“若儿,你怎么了?”她问。
“妈,我不准你说那种话,不准!”我几乎神经质的嚷。
“好好,不说,不说。”
我哭了。
“喂,傻孩子,你没事吧,要哭早就该哭了。”
妈反而笑了,我也只好笑出来,带着眼泪。
“咦,”妈问,“婉儿在与谁打电话?”
“男孩子。”
“哪一个?我见过没有?”妈间我。
“见过,就是昨天下午来的那一个。”我说。
“啊,那个,锗是不错,只是相貌削薄一点,”
“早吗?”
“妈不喜欢太瘦的孩子。年轻人瘦,一定是玩得太厉害,要不就是想得大多。”她说。
“妈,我瘦吗?”
“这几天瘦了。”她摸摸我的脸。
婉儿进来,一眼看见,马上笑出来。
“哟,姊姊,嗲死了人!”她掩着嘴。
我也只好笑。
妈说:“若儿,出来吃点心,嗯?”
“知道了。”我说。
妈站起来,走出房间。
婉儿坐在一只箱子上,双腿晃来晃去。
“他一会儿来。”
“谁?”
“沈仲明。”
“你怎么可以把他叫来?”我吃惊的问。
“为什么不可以──?”
“这──”
“他说他要来。我顶喜欢他的。姊姊,这个男朋友,你倒没介绍错。”她很开心的说。
我心中有点释然。如果是婉儿的男朋友,那倒没有什么关系,我看得出,他是不错的一个男孩子。
但是如果把事情缠到我头上来,就一点必要都没有了,而且我不会原谅自己。像我这个年纪,是不该做错事情的。
“好,你叫他来吧。”我终于那么说了一句话。
“他已经答应了。”婉儿高兴得一跳一跳的。
我笑,点点头,那也好,婉儿有个男朋友了。
“姊,你们昨天好玩吗?”她又问了。
“好,不错,”我撒谎,“他说很喜欢你。”
“啊?”
婉儿欢愉之情,形之于色,我实在不忍多说。
“他说几时来?”我装作不在意的问她。
“一会儿。”
我想我不打算换衣服了,也不再梳头,让婉儿一个人漂亮,还不够。
“姊,你说穿什么衣裳好?”她问。
“你长得那么漂亮,什么衣裳都行啦!”
“笑我!”
她使劲的推我一下,我险些坐不稳。
于是我也笑,妈经过看见,问:“两个人,疯啦。”
爸说:“就让她多疯疯吧。”爸也笑了。
爸拿起外套说:“我去老李那里下棋子。”
李先生就住在我们家楼上,是位老先生。
妈说:“好好,去吧。”她自己也回房去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婉儿紧张的看我一眼。
“是他?”
“开了门不是晓得了。”我告诉她。
“对。”
她跳出去开门,我听见她打招呼的声音。
的确是那个叫沈仲明的男孩子,不会错。
他们在客厅坐下,我在房间里一个人坐。我又听见妈在与他打招呼,但是我还是没出去。
我是不会出去的了,昨天──唉,我真不该。
我第一次见,便知道他与婉儿是一对了。
但是昨天我居然又跟他出去,我算什么?
昨天的事不用提了,今天以后,我不可再犯错误。
于是他们与他们说,我管我在房间里坐。
我很想出去看看他,看他手上是否戴着那忖手套。
我又想去瞧瞧他今天穿什么衣服。
他的衣服老是浅蓝色的,我见过两次,两次都是浅蓝。
不过我得忍住。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见过一个人,我真的想见他。
看看不是罪名,不过我还忍着忍着。
妹妹探头出来,“姊,干吗不出来啊?”
我说:“我在看看漏了什么,没有空。”
“出来嘛。”
“你陪客人好了。”我头也不抬的说。
“客人间起你。”妹妹还赖在门口不走。
“告诉他我没空,”我说,“真的没空。”
“你怪得很,尤其是最近这几天。”妹妹说。
我放下了手中的纸张。七天,还有一星期。
妹妹出去,没再回来,我静静到房外张望。
但是在我房门,看不见沙发,他却坐在沙发上。
我又坐下来。
没多久,妹妹进来了。
“客人走啦!你不出来送客?”她嚷着。
我想送客是礼貌,于是我站了起来。
我出去,穿着我的牛仔裤,汗衫,像只鬼。
“走啦?不多坐一会儿?”我的口气,虚伪得像那些少奶奶。
他转身,浓眉与闪亮的眼睛使我猛地一怔。
“是的。”
“请婉儿出去?”我问他。
“明天,你与婉儿。”他指着,手上戴着手套。
“我与她?为什么不只是她呢?”我奇怪的说。
他笑笑。
“姊,去吧,好不好?大家出去玩玩,你都快要走了,有什么不好呢?”她央求我。
我呆呆的。
“我去拿件衣裳,仲明说与我兜十五分钟的风。”
她跳着进房去了。
他降低了声音,“我是来看你的。”他说。
“唔?”
“来看你,我。”
“不是来看婉儿?她等着你来,她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他问,声音更是低了。
“当然不是不喜欢。”我的眼光避开了他的。
“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他间得非常紧。
“没空,我就要走的,得理东西。”我说。
“这是对客人的方法吗?你今天很好看。”
“好看的是婉儿。”
“是你。”
我呆住了。
“你不可以这样说。”我说,“你任性得像个小孩子。”
他笑,“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感情?”
“我当然相信,我相信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我说:“正常长久的感情。”
“那种感情是有条件的,不算数,真正的爱情不是那样的。”
“歪理。”
他笑笑,“你慢慢会相信我的。”他说。
“婉儿出来了。”我说。
婉儿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不出声。
“你们早点回来。”我说,“不要玩得太久。”
“你呢?”沈仲明说。
“我不去了。”
“喂喂,说好的,你怎么可以不去?”婉儿嚷。
“傻蛋,你们两个去岂不是更好。”我说。
“说好的。”
沈仲明,这孩子还是不出声,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我。
“你们去吧。”我说。
“不要这样。”婉儿说,“姊,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啊。”我说,“今天我要做事,很多的事。”
婉儿耸耸肩,问沈仲明,“怎么办?”
“随她吧。”
我笑笑,“谢谢你,”我说。
“下次见你。”沈仲明伸出手来。
我只好与他握了一握,他用力很大。
他们去了,我晓得我是会寂寞的。
我想到这三年来,我一直是寂寞的。
我对国栋,见面的时间很少。他在那么远的地方,大部分的时间只是靠通讯。
暑假,他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为了省飞机票。三年当中回来过一次,住了两个半月。
那大概是我最开心的两个半月了。
如果要追究我怎么认得国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一个朋友家里见到他的,他是朋友同学的哥哥。
然后……就像很多故事一样,我们谈了恋爱。
半年之后,他说他要去继续攻读。
那是一个好主意,他年纪很轻,男孩子总得多念点书。
上次暑假回来,他向我求婚,奇怪的是,我答应了,我爸妈也答应了。
他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我承认,他对我好,与他在一起,我不会吃苦,爸妈也晓得。
我想感情是慢慢增加的,慢慢培养的。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狂热的感情,从来没有。
国栋不是可以激起女性心中那一朵火的男性。
我伏在桌子上,面孔贴着臂膀。
但是人人都说,一个人一生至少要真正谈一次恋爱,像婉儿对沈仲明,看到他的时候,整张脸会得发亮,那种喜悦,逼人而来。
国栋从来不便我这样。
已经要结婚了,还想这些。
母亲进房来,在我身后直唠叨。
“……那边天气到底如何,国栋有没有提过?该带哪一种衣服?”
我没有回答,取过一盒纸巾,擤擤鼻子。
“你干什么?”妈趋过来看我。
“没什么。”我别过头去。
“哭了?”妈问。
“妈,我不想去了!”我一手抱住她。
“什么?”
“我不要去了,你叫国栋回来好不好?”
“傻孩子,怎么会忽然这样的?你别冲动,听妈好好的讲,飞机票都买好了,怎么能不去?”
我不出声。
“去了不喜欢,你可以回来的。”妈安慰说。
“不去。”
“飞机那么快,钱,妈会寄给你的,你每天写信,与见着面还不是一样。”
“妈!”
“别多说了,老是闹情绪,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妈,你听我说──”
“说什么呢,你太累了,躺一会儿,休息一下,晚了起身吃饭,明天就没事了。”
我绝望的坐下来,妈不了解我,她不会了解我的。
我在她心目中,是个乖了二十多年不会有变的孩子,真的,我怎么会变呢?
我真不晓得。自从那天见了沈仲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痛苦的想,这是什么意思?
我拨着我的头发,我心里是痛苦的,我想到他的那付跑车手套,他那自信的笑。
我发觉国栋的形象在脑海中慢慢淡却。
或者根本他的印象不深,他只是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我真是觉得彷徨。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与婉儿现在做什么呢?
看电影?
还是在跳舞。
不,婉儿说过,他会与她在兜风,大概是在兜风了。
我难受的想,我自己是喜欢他的,我承认了,但是他出现得那么迟。
迟得在我命运已经决定之后才出现。
现在,我绝望的想:现在我惟一可以做的事情,是把他忘掉,那该是容易的事,不过是几天而已,然后照原定的计划到那边去见国栋。
我躺在床上。
妈来看我一看,“吃不吃白木耳?”
“不吃了。”
“你看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得下心?”妈说,“你乖一点,正常一点,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太挂住你。”
“对不起。”我低声说,“妈。”
“我不怪你,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心里当然也不会太好过,我知道你的心情。”
我点点头。
“我替你去盛一碗白木耳来,好不好?”
我又点点头。
“那才像话呢,乖。”母亲又笑了出来。
看见她笑,我心里面也安乐了一点。
我是喜欢看见母亲笑的,她年纪那么大了,不该叫她为我担心。
我要烦,还是自己放在心里烦的好。我还是躺在床上。婉儿几时回来呢?
他们出去才一个钟头左右,还有一大段时间才会回来呢,我如果要等,不知道得等到几时。
不如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吧。
或是给国栋写封信。
听听唱片,看看电视。
但是这些我都没兴趣,我还是躺着。
反正几天很快过去,过去就过去了。
我叹口气,几年前碰见这个男孩子,就好了。
世界是不会有那么如意的事情,我告诉自己。
我这么想就已经承认自己打了败仗了。
我的天。
天很快的黑了,我听见妈在叫我吃饭。
就是我们三个人,爸妈,与我。
我默默的不出声,吃着饭,用着菜。
爸吃了半碗饭,才说:“婉儿呢?不见她人。”
妈说:“与一个男孩子出去了。”
“什么?婉儿也有男朋友了?”爸问道。
“很惊奇吗?”妈说,“她年纪也不算小……”
“十几岁,哼!”爸说。
“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妈笑,“这年头,况且这男孩子我也见过。”
“怎么样的?”爸问。
“很清秀,瘦瘦,也不很高的。”妈形容着。
妈形容得并不透彻,她没看见他漂亮的眼睛,妈没有发现他含蓄的微笑,但是我听着。
“阿飞?”
“罢──还好。”妈说。
爸跳起来,“什么还好,是不是阿飞?”
“时下英俊一点的男孩子,都是有点像阿飞的的。”妈说。
“胡说!”爸道,“国栋呢?国栋是阿飞吗?”
我笑出来。
“你看你,”妈问他。
“国栋长得不英俊吗?婉儿也应该找个国栋似的男朋友。”
“那儿有那么多?”妈问,“也许婉儿不喜欢呢?”
爸不响。
我也不响。
妈隔了一会儿说:“这年头有女儿的人,可真是担心个半死,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怕阿飞,”爸说,“你不用担心。”
妈笑,“去你的!”
他们两老,真好笑。
我怀疑我与国栋到这种年龄的时候,还有没有话可讲。
国栋与我。
(国栋与我。)
他与婉儿。
他。
我的思想很混乱,我放下了碗,不想吃了。
“啊唷,才吃那么一点点呀?怎么可以?”
我摇摇头,站起来。
门铃响了,我抬头。
“我去开门吧。”我说,“你们坐着别动。”
我拉开了门。“婉儿!”
“回来了!”她说。
“他呢?”
“他在下边等,他说叫你也一会儿去吃饭,去不去?”
“我刚吃了。”我说。
“姐去吧,这几天你也真正闷的。”她说。我想我在这几个钟头当中是那么的闷,给婉儿说对了,于是我回心转意。
“好的,只不过你要等我几分钟。”我说。
“快依矗迅詹潘兴悸牵扛ona恕
“姊!”她又叫住了我。
“什么?”我转身问她。
她笑,“你去了又不去,怎么搅的。”
我不答,“他的车子坐不坐得下?”
“换了一辆大车,当然坐得下。”婉儿说。
我笑,进屋去了。
我换衣服换得很快,依然是借婉儿的衣裳,我决定如果下次再出去,我就要开箱子了。
我与婉几手牵着手的奔下楼去,他果然在车里等我们,我向他打了一个招呼。
“下来啦。”他推开车门。
“你坐前面。”婉儿说。
“不,你坐前面。”我们两个人都笑了。
“两个都挤前面吧。”婉儿说。
“哪儿去找了那么一部大车子来?”我问。
“借朋友的。”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