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纾姮激动地向院中走去,如今苏澄瑛平平安安的回来了,那个男人呢?苏澄扬呢?他不是说爬也会爬回她身边吗?
苏澄瑛闻声望去,见到那张熟悉的美艳面孔,才知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回家了,当即下跪合手行礼,不禁哽咽道:“澄瑛拜见嫂嫂!澄瑛来迟了,还望嫂嫂原谅。”
长安城的镇国将军府如今只是一座空宅子,萧瑟寥寥,令人食不下咽,寝食难安。
苏澄瑛回京后处理好的军中事宜,便直接告假,出来寻嫂嫂。
许久以来的盼望终于成真,泪泽夺眶而出,白纾姮用手背拭去眼泪,伸手去扶苏澄瑛,柔声道:“无妨无妨,平安回来就好,你大哥呢?他跟你一起来了吗?来,你快起来说。”
白纾姮扶不动苏澄瑛,女将军跪在地上垂头眼眶湿红,竟开始低低啜泣。
她松开手,踉跄的退后一步,见着苏澄瑛一袭白色武服,头顶白玉冠。女人知道,在中原,只有家中亲人去世才会穿一身素白衣裳。
苏澄瑛抽出别在腰间的明黄绢轴,双手呈于她面前,悲恸哽咽道:“嫂嫂,大哥他半年...半年前已战死隗山。这是朝廷追封...追封大哥一等东安王的圣旨...”
一等王公,妻封诰命,爵袭子孙,福荫后代。
十六御书,字字重如千斤,是那个长安城的英勇儿郎用命搏来的圣恩荣光,是他最后能留给她的一切护佑。
明黄圣旨刺伤女人美眸,刺的她眼盲眩晕,喉咙瞬间沉痛,双腿发软身子晃荡,泪泽似是掺了刀子成片漫出眼眶,一刀一刀凌迟着他和她所有过往,直至烟消云散。
他...死了?
那个疯子,竟会欺负她的坏人,抛下她和孩子...死了?
霎那间,悲痛极哀使她眼中天旋地转,万物渐渐褪去颜色,刚出月子受不得刺激,一口气喘不上来,堵的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母子连心,屋里的小娃娃竟也开始哭嚎起来,白尔罕本是被姐姐嘱咐在屋里看孩子,见孩子哭赶忙抱起孩子冲出去。
“姐!”
“嫂嫂!”
——
待白纾姮再次醒来,已经天黑,泪泽濡湿了大片枕头,她说不清那是一个什么梦。
那个梦里,有他的好,他的坏,他的狠心,他的温柔,却独独没有他说“等我回来”。
她徐徐睁开眼,眼前一片水雾模糊不清,猛然想起自己晕倒之前听到孩子在哭,连忙从床榻上坐起来,却见着苏澄瑛蹲在摇篮旁边,手拿小拨浪鼓逗小娃娃。
“大侄子,姑姑来得匆忙没给你带好物件儿,咱明儿呢,去雍州城,姑姑都买给你好不?”
苏澄瑛用手指凑近小娃娃圆鼓鼓的脸,刚要碰到又缩了回来,一本正经的和小娃娃说:“姑姑不能碰你,姑姑的手太糙了,大侄子你这么嫩,姑姑怕给你碰疼了。”
“没关系,你抱抱他吧,小团子很乖的。”床榻上清醒过的女人坐起来,脸色苍白挂着泪痕,悲凉道:“...就当是替你大哥抱抱他吧。”
白纾姮比自己想象中更容易接受他的死讯,许是这半年以来灌输进她耳畔的“杂言闲语”甚多,苏澄瑛一来,只是证实这些“谣言”有多真实,让她的自欺欺人走到尽头。
她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总是不能垮的,女人本弱,为母则刚。
过了许久,苏澄瑛才小心翼翼的伸手臂,轻轻抱起摇篮里还没枕头高的小娃娃,小娃娃伸伸腿脚咯咯直乐,天真无邪不懂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嫂嫂,小团子起名字了吗?”苏澄瑛抱着孩子,温言问道。
白纾姮摇摇头道:“还没,你给小团子起一个吧,我也不懂中原人是怎么起名字的,寓意好些的就行。”
“小团子姓...白?”苏澄瑛想到过往种种,只要嫂嫂开心,这孩子姓什么都好,都是大哥的骨血。
“不,姓苏。”白纾姮给苏澄瑛一个放心的眼神,“长安千里,路途遥远。待小团子大一些,我会带他回去认祖归宗。”
忽地,她又阖上眼,深匀口气后,吞声忍泪的问:“你大哥的尸骨可是抬回苏门祖陵了?”
苏澄瑛哀痛的垂眸,颤声应道:“是,嫂嫂放心,大哥灵柩已经抬进祖陵安葬妥当。”
寥寥几语破灭了女人最后的幻想,白纾姮仿若被抽空力气,她以为苏澄扬那般城府深沉的人,会不会还来骗她,骗她死了,却不知哪一天仍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不会的,苏澄扬虽然欺负她,却从不骗她,那个男人素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屋内静默了许久,苏澄瑛怀抱孩子,酝酿半晌缓缓开口道:“诸善奉行,日月同辰。奉辰,苏奉辰。”
着实是一个好名字,小团子听罢都咧开嘴乐出声,喜欢姑姑起的新名字。
“小团子也喜欢这个名字是不?”苏澄瑛浅笑望向嫂嫂,“嫂嫂喜欢吗?”
白纾姮温柔颔首,美艳面容上是拭不去的悲凉,轻声道:“都好,你起的名字好听,你大哥听着也会喜欢的。”
苏澄瑛抿抿唇,回想起白尔罕临走前与自己说的话,劝道:“嫂嫂,回木庞王宫去住吧。你刚出月子需要人伺候,小团子也要人照顾。”
她不应声,美眸因泪泽拂过而透彻湛明,水雾氤氲望向窗外星辉灿烂。
此时此刻,那个男人也会在天上看着,他定也不愿自己和孩子在这里过一辈子。
她还记得他信里所写,愿她日后一切安好,永享康乐。
被子下的纤手死死揪着衣裙,她强撑着精神,咽下苦泪,微微颔首:“...好,我去。”
这是他的遗愿,她总要好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