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阳景转身,殿门却是被关上的, 她呼吸不平稳, 胸口上下起伏, 连脚步都虚浮。www.mengyuanshucheng.com
她脑袋中是混乱的,原本从来不敢想的事情,陡然被正主拎上了台面, 正主告诉她,你可以想一想, 考虑考虑。
但是这让她怎么去考虑?
下意识想要逃开, 但脚步却挪动不了分毫。
姬澍烧的脸蛋通红,掀开身上的薄被下床, 勾住她的手指:“小景,你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吗?但是孤不想娶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因发热,浑身都是滚烫的, 就连手指也像是刚从火上烤过, 齐阳景被烫的一个战栗, 急忙甩开他,声音淡淡的:“没有, 阳景都听父亲的。”
她长到十六岁,姬澍便与她相识了十六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如何听不出她声线里微不可闻的颤抖,还有她匆忙甩开自己的动作里都带着不安。
姬澍低低地笑了,偏头看着两个人交缠的手指, 他微微一用力,将齐阳景整个手包在掌心里,从背后拥住她。
“阳阳,小景,来东宫陪我好不好?就像小时候一样,不过这次是一辈子。”他微微弯腰,将下巴垫在齐阳景的肩上,摩挲着,像是撒娇一样。
齐阳景浑身发抖的更厉害了,就连牙齿都开始打战,她奋力挣开姬澍的怀抱。
姬澍由着她,却不肯松手,一直牵着她的手,嘴上一直喋喋不休,开始同她追忆往昔:“小景,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明明你比我还小两岁,却像个小夫子一样管着这个管着那个。”
姬澍小时候爱笑爱闹,没一刻钟是闲下来的,直到七岁也不像个太子。
齐阳景就按着姬澍在椅子上扯他的脸,指着自己道:“太子你看着我,像我这样。”
姬澍摸摸她的脸蛋,疑惑问道:“像你一样?”
“对!不要笑,像我一样严肃!爹爹说这叫威严,做太子要有威严!”齐阳景猛地点头。
姬澍学着和她一样板起脸,齐阳景才点头,难得露出笑容。
“我十岁的时候,被父皇打了板子,父皇说我把聪明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贯日里偷奸耍滑,我不服气,一直不低头……”
齐言瑨自然记得,她听到这件事情后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跑进宫抱着他,要他把这些坏毛病都改了。
姬澍继续道:“你头一次在孤面前哭,还哭得那么厉害,我怕极了。打那以后孤再也不敢仗着聪慧偷懒了,怕你知道又要哭,后来再大几岁,孤开始知道父皇和小景都是为我好。”
“殿下别说了。”齐阳景有些听不下去,眼眶红红的,小声道。
父亲说她和太子殿下不合适,她也觉得不合适。殿下自负桀骜,她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不好,总有一日殿下会厌烦她的。
所以她也从不去想和殿下的可能性。
姬澍顿了顿,搓了搓她的手:“可是孤怕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将来的太子妃她一定很柔顺,孤做什么她一定都会支持,她会将孤当成太子,当作她的天。
可是她不是小景,她不会抱着孤说,太子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改了罢。除了小景没人会这样劝孤。”
齐阳景掩着面,有些抽噎,她尽力仰着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姬澍将人拉回来,面对着她,抬手给她擦眼泪,极尽温柔。
齐阳景转过头躲开。
“小景,孤将来会站到和父皇一样的位置,那个地方太高太冷了。
父皇有母后陪着,所以他不孤独,可是小景不愿意陪着孤,孤就真的孤家寡人了。
父皇理智冷静,孤不如他,孤骄傲自大,将来周围都是一片歌功颂德的吹捧,孤真的会迷失。”
姬澍眼眶也红了,说的极为动情,闻者无不落泪。
有风吹过,暗香浮动,是东宫里种着的茉莉开花了。
齐阳景最爱的便是此花,喜它洁白无瑕,又花期长远。
齐阳景眼睛向上抬了抬,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开始泛滥,抬手去按了按眼角的泪,眼尾被染成了嫣然的红,眼眶里水灵灵的,像是打碎的水光。
她狠心将自己的手从姬澍掌中抽出,一步一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殿下先休息罢,我去看看樱桃糕好了吗?”
说起樱桃两个字,她声音又软了几分。
姬澍的话也说完了,便不再拦她,他知道,齐阳景面最冷,心最软,不像他,面善心冷。
旧情动人,齐阳景不会听不进去。
她最好听得进去,若听不进去,便不是如今的娓娓道来诉衷肠了。
姬澍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手在眼下一拭,将泪拭去,只留下一片晕开的红,与发热浮出的潮红融在一体。
他嘴角轻轻一勾,皮笑肉不笑。
端福见齐阳景出去后才敢进来,窗大开着,外面的茉莉树青白交杂,花开的旺盛,浓郁馥郁的香气冲淡了满殿的药苦。
因着齐姑娘喜欢茉莉,所以殿下早几年特意在东宫栽种的。
只是这过于浓烈的香,对姬澍这个病人并不大友好。
“殿下,外面的茉莉花该修剪修剪了,味道过于浓烈,反倒有碍身体。”
姬澍咳了几声,却抬手,示意他不要多管:“不必,就这样放着,它生的什么样子,就让它一直是这个样子。”
齐阳景再也没回来过,半个时辰后,小厨房送来了一碟子樱桃糕。
送东西的太监说:“齐姑娘身体不适,齐夫人先带着人回去了,明日再进宫来探望殿下。”
姬澍随手拿了个金瓜子扔给他,太监欢欢喜喜的退下去。
满宫里都知道,太子殿下是第一大方的人物 。
姬澍披了件衣裳站在窗前,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倦鸟卷过西头斑斓的霞光,忽闪着钻到檐下去。
桌上的樱桃糕直到放凉了,姬澍也不曾动它。
齐阳景没有姜暖月那样灵巧的一双手,做不出什么复杂的点心,樱桃糕就更不用说,她最多能冲碗凉粉。
第二日齐夫人不曾来,说是齐阳景昨日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烧,呓语不断。
姬澍正提笔在书案前作画,上好的金丝棉帛上是青白繁茂的茉莉,枝干遒劲,透过画布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蓬勃的生命力,隐隐有暗香浮动。
他停下用茉莉花瓣研磨靛青色的颜料,拿起湿帕子擦了擦手。
小景多半是被他昨日的那一番话给吓着了,他又不慎过了病气给她,姬澍微微沉吟,眉间染上几许焦灼,吩咐道:“将孤的徐太医送去齐府,齐姑娘病好后再回来。”
“那殿下怎么办?您的病还没好。”端福忙不迭劝谏。
“孤竟是不知,一个男人,身子骨要比姑娘家还弱,宫里太医不知凡几,难不成除了徐太医都是废物不成?”
端福扁了扁嘴,却不再说什么,正要转身离去,又被姬澍招呼住了。
“你等等。”他填上最后一笔,将桌上的画帛拾起来,轻轻吹干那湿濡的笔墨:“将这个也带过去。”
端福小心的上前将画帛卷起,又抽了丝绦系住,倒退着捧出去了。
殿下有灵性,自小师从大家,又有其舅父宣王的点拨,丹青笔墨可谓一绝,见者无不交口称赞,年轻一辈中恐无人能出其左右。
但这幅茉莉,又是什么原因?
人心复杂,尤其殿下的心,最是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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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阳景的院子外也种了三株茉莉,正是花开的季节,处处可闻花香。
齐阳景的病,比姬澍的要来得真情实感的多,她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浑身像是热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又红又热,浑身发抖,不断说着梦话,喊着殿下。
姜暖月吓得不轻,一直握着女儿的手,泪眼朦胧的去叫齐言瑨,连语气都哆哆嗦嗦的:“大人……”
齐言瑨当然知道昨日女儿和太子单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心下了然,太子必定是说了什么,才让阳阳受了刺激。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将手搭在姜暖月肩上安抚道:“没事,别担心。”
管家领着端福与徐太医进来,齐言瑨微不可见的眼里露出几分不愉快。
谁人不知徐太医是太子御用的太医,专供他一人使唤,谁都借不来。
齐言瑨是生怕齐阳景与太子沾上什么关系的,但他明面上又不能与太子撕破了脸,拒绝他送来的太医。
他为官几十年,好歹是学会了一点点的圆滑。
端福临走的时候将徐太医留下,又将姬澍亲自画的那副画交给姜暖月。
殿下临走时候叮咛的,万万不能交给齐大人,他得听话不是。
孩子的东西,姜暖月不好私自打开,只留着等齐阳景醒来。
好歹夜里三更人是醒了,徐太医赶忙飞鸽传书给宫里。
身体尚未好全的太子殿下,倚在窗边,直到收了徐太医的传信,好歹嘴角才扯出个笑意,换了衣裳去歇息。
“殿下送了东西给你,要不要看看?”姜暖月一边喂齐阳景粥,一边问道。
本就昏黄的室内,灯芯被剪去了一半,更衬得人昏昏欲睡。
齐阳景愣了半刻,才摇头:“母亲,我累了,不想看。”
“那就明日再说。”姜暖月替她掖了掖被角,状似无意的感叹:“到底从小长大的情分,今日殿下特意送了徐太医来给你。”
齐阳景听闻此言,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竖立起来,不自觉的坐直身子,又想起昨日在东宫寝殿里,太子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听起来句句肺腑,戳她心窝子,也动摇了她前十几年的想法。
她,不怎么想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