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穹空沉沉压下, 似乎下一秒就要兜头撞上光裸的群山。广袤的天与地之间，一行人的身形渺小而卑微。

“师兄是想说，父亲遗书里提到的那门复活之术？”身披轻甲, 姿态矫健的女将点燃指间线香, 插入各色供品围绕着的香炉中。

身后的脚步声停顿了一瞬。

“……不错，师父临终前的嘱托，我这个做弟子的理当努力实现，前些年，侥幸有了些眉目。”

瞪大眼睛，于元沅一副十足惊讶的模样。

虎子走到与她肩并肩的位置, 同样点燃三炷香，敬到于屠夫妇墓前。

几缕香烟萦萦绕绕，纠缠向上, 怎奈山间天气多变，一股气流蹿入山谷，擦过岩壁, 直奔墓碑而去。

在香眼看就要灭掉的关口，虎子抬起手, 从容不迫地推向侧方。瞬时，像是有一栋无形之墙拔地而起, 正正好挡住呼啸的狂风。袅袅升起的白烟甚至没有打弯的迹象, 攀上云霄, 与天际垂云融合。

四野静默，唯有风声猎猎。

于元沅眼神一凛。

“可惜虽然得了法门，却差几件关键物品，好在国师大人慈悲为怀，听说此事后一直在帮我寻觅——来人, 将国师大人赐予的祭品拿上来。”

最后一位有额外负重的亲兵上前，将携带的物品双手呈与顶头上司。解开外层包裹的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檀木箱，一把造型有些古怪的钥匙插入锁眼。

“咔哒”一声，箱子打开了。

“国师大人果然神通广大。师兄多年苦心，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惭愧不已。”随口赞了句，装出好奇的模样，于元沅凑到虎子身边。

只见箱子里头摆着三样物品，皆是由一种色泽乌黑，似金似木的材料雕刻而成，分别是两个手拉手的人偶，看发型衣饰当是一男一女，还有一只人面鸟身，翅膀张开的怪兽摆在男女人偶的中央。而无论是人偶还是人面鸟，皆以朱砂为笔，勾勒出简单的五官。

笔触乍一看粗糙至极，仿佛顽童的作品，然而仔细观摩，二人一鸟，眉目不同，眼角眉梢等细微处显露出的那股子冷意，非是心思纯净的稚子有能力赋予木石之物的。

赶在虎子把祭物取出前，于元沅大胆地上了手：“咦，看上去是某种金属，摸上去又像是木头，莫非这就是阴沉木？听说一块阴沉木抵得上同样大小的黄金呢。”

虎子微微颔首：“不错，正是那千年不腐，万年不沉的阴沉木。”

于元沅又围绕阴沉木多么多么难得为主题赞美了国师一番。她这番说辞要真心许多，毕竟付出了无数精力——感谢那群只盯着金银珠宝，不把这些黑漆漆破烂放在眼里的兵痞子，潜入平州城折腾了一个晚上，她总算从大户人家的书房里翻出来几件阴沉木做的文玩，而为了将它们雕成国师赐予祭器的样子，又牺牲了几天睡眠时间。

没错，箱子里的三件阴沉木祭器，全是于元沅掉包过的赝品。

身体蓄势待发，于元沅留意着虎子的神色。

她费心找了阴沉木当原材料，也尽力一比一复原了，但能力所限，总有些细微处顾及不到，譬如说原作朱砂绘就的五官不仅阴气森森，透出十足的邪气，还向外散发着一种仿佛源自蛮荒的血腥感——那是于元沅无论如何都复制不出来的。

双手捧着箱子，虎子对青黑色墓碑拜了拜，全了礼数，随后将国师送来的诡异木雕一一摆放完毕，供于碑前，最后将檀木箱底下垫着的黑布掣在手中，抖了两抖。

于元沅睁大眼睛。

薄薄一层绢布无风而起，扶摇直上。纯黑的底色上浮现出诸多金色篆体字，接连摆脱丝绢的束缚，飘向高空，大放光明。

于元沅勉强能认出一个“魂”字。

光芒大盛旋即由盛转衰，璀璨夺目的金芒一阵扭曲，如初现时那般突然，像是串被人一个个戳灭的气泡，点点金芒，淋漓洒落。

突如其来的金雨尚未止歇，大片绚烂辉煌中，于元沅拔刀而起，目标直指犹悬浮在空气中的绢布。

坑爹啊，谁他娘的能想到垫底的这块破布居然是最重要的物品！

说它是最重要的，是因为当它飘向空中的时候，墓前供奉的三件赝品便一并化为齑粉，眼看着失去效力，但神秘绢布引发的连锁反应仍在继续。

缥缈的吟唱灌入耳中，怪异的曲调，佶屈聱牙的语句，沉重压抑、分不出演唱者是男是女的歌声。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①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苍凉的歌谣仿佛穿越万古岁月降临此方地界，群山为之震动。

天色愈发阴沉，山谷中疾风骤起，神秘帛书直接在山谷内部制造了一场小型地震，埋葬着于屠夫妇的坟包迅速崩塌，碎石翻滚，飞溅的泥土石块覆盖住凌乱的供品。

香炉里的香彻底熄灭。

坟包磨平后露出底下掩埋的棺椁，棺材盖滑向一边，露出内里的模样。陪葬品簇拥着的两颗头颅保存得异常完好，面容如生，一人清俊儒雅，一人秀丽柔美，双眼安详地合拢，像是在沉睡，也许下一秒就能睁开。

随行的亲兵们惊呼出声，一个个东倒西歪，站稳都难，因而只有虎子一个人拔刀拦下于元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