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爸关系并不好,很早之前就断绝联系了,”覃抒言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小事,“和妈妈偶尔联系,但我也不回去。”
“这样啊……”她一时想不出别的话,“那我给你定酒店?”
“可以定,但是……”他斟酌着,语气里尽是忧虑,“你确定你现在的状态可以一个人待着吗?”
简聆咬下唇,坦白说,她也不确定了……
“其实你才是最应该住酒店的那个,”男人语气温和,说来却不像劝诫,“如果你要一个人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吗……
她犹疑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大脑却不支持她再深入想太多,楼上还有一间卧室,是她回来时住的。
“我不想走,”她选择与回忆共存,“这样吧,我睡奶奶的房间,你睡客房,可以吗?”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
覃抒言很快答应,神情也并未有一丝犹豫,是坦然而坦荡的。
于是简聆到三楼,逼着自己动作麻利些收拾出客房。
那些尘封的或是摊开的记忆,她选择暂且麻木地逃避,克制住心底涌动的不安。
一切安排妥当,又向覃抒言介绍了客房里的淋浴,她也回到一楼奶奶的卧室。
房间里还存在奶奶专属的味道,她的手抚过绣着大片红或黄牡丹被褥,眼泪又把不住,啪嗒啪嗒落在刺绣上,洇成新的花色。
简聆累了,她的壳无法支撑情绪的再次反复,终于侧身倒在床上,指腹摩挲着花痕,又忆起从前和奶奶躺在被窝里,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同样的冬夜,同样的被子,怎么当初就更暖一些。
“简聆,简聆……”
她迷迷糊糊转醒,随听觉而来的还有不知名的香气。
眼帘还肿着,她伸手揉揉,覃抒言应是洗过澡,身上带着家里沐浴露的花果香,穿着高领毛衣,蹲在床边轻声唤她:“我点了外卖,一整晚没吃东西了,先起来吃点吧。”
那温情声线就这么撞进耳朵,简聆大哭过后满身疲惫,短暂入睡后身体更加沉重。
不过肚子对香味诚实,她还没从朦胧里彻底苏醒,饥饿感便催促她哼唧两声,于是男人便把她小心扶起,又单膝跪着看她反应。
简聆坐在床边努力定了定神,而后慢慢扶着床沿站起来,覃抒言还想扶她,她晃了晃手:“我还没脆弱到这种程度……”
两人移步到客厅,餐桌已被覃抒言收拾出空地,几个餐盒也摆放整齐。
简聆落座,这时饥饿感更甚,肚子被勾引得长叹一声,打破了空间里的寂静。
覃抒言微妙地笑了声,用手背蹭蹭鼻尖:“还好把你叫起来,胃里早有意见了。”
简聆歪头盯着他,轻哼一声,如果不是这一句玩笑,她都快忘了覃抒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对方又笑了笑,换做手上动作不停,那餐盒里的菜品被一一展示出来。
她面前那份是鲜虾瑶柱砂锅粥,鲜白的粥上还撒了不少葱花,还未入嘴便知可暖心暖胃。
覃抒言那份是海鲜炒饭,中间摆着蒜蓉菜心、生煎包和虾饺皇。
简聆用勺子沿边舀了一匙粥,送到嘴边吹吹再小口品尝,味道清甜。
砂锅粥叩开了她的胃,可惜食欲依旧不大好,一碗粥剩了一点,只吃了两三个生煎包和一个虾饺皇,菜心吃得多。
早早停筷后,剩下的餐品被覃抒言收入胃中,没有一点浪费。
“你打算明天怎么办?”饭后,覃抒言抽了张纸巾擦嘴,边问她,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简聆后背靠在椅上,揉着刚被填满的胃,视线低垂:“联系殡仪馆,办个小葬礼?”
“我帮你联系吧,”简聆听言“嗯?”了声,覃抒言接着说,“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在白县殡仪馆工作的,我师傅在那边。”
她点点头,有专业的人带着好过像无头苍蝇乱撞。
“葬礼在哪里办?殡仪馆还是……”他顿了顿,和她对上眼神后朝四周扫视,“在家办?”
她犹豫了几秒,很快给出答案:“去殡仪馆吧,”简聆又一次望向那摇摆的落地钟,“我找找她几个老友,再叫些熟悉的街坊邻居……”
简聆忽然想起爸妈,此刻他们也在白县,只不过在新开发的小区住。
一番琢磨,她还是决定给爸妈发条短信,告诉他们林奶奶的事。
餐盒都收拾处理好,简聆提着垃圾丢到院子外路边的垃圾回收处,返回时却在家门口拐角处遇见了林奶奶的牌友,赵奶奶。
她正扶着墙缓步移动着,一边还从铁栏杆的间隙里往家里望,简聆先开口招呼:“赵奶奶。”
赵奶奶回头,眼神有些不好使,还未认得出出声的人是简聆,她又提了句:“赵奶奶,我是小聆啊。”
老人家才反应过来,许久未见简聆,她有些激动:“诶呀,是小聆回来了,你奶奶没事吧?”
简聆的笑僵在嘴边:“她……”
赵奶奶没等她说完,匆匆打断,蹒跚着向她而来:“我就是担心她,晚上听见救护车来了,她是不是还在医院?”
奶奶确实在医院。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头隐约撕扯着。
赵奶奶见她不说话,有些急了:“怎么了孩子?”她轻轻握住简聆的手臂。
简聆猜自己的表情管理一定很差劲。
她的手有轻微颤抖,搭上赵奶奶瘦弱的肩膀时,心里也跟着一沉:“奶奶她走了。”
赵奶奶愣住,手上还揪着她的衣袖,片刻后长叹一声,那手也缓缓垂下:“我还以为明天能见到她呢,都约好了早上去买炒栗子……怎么就先走了。”
简聆的喉头发紧,久久哽住。
“小聆,”赵奶奶又叹,简聆看见她的身又佝偻多一度,“你见到她最后一面了吗?”
“见到了。”她不敢看赵奶奶。
“她最后走得不受罪吧?”
“不受罪。”
“那就很好了。”赵奶奶昂头,双手将她的手交叠握住。
指间的茧蹭过她柔软的皮肤,带来回忆的触碰。
“你林奶奶能活到八十九已经够有福气啦,”赵奶奶也落泪,泪水顺着她手背的沟壑流到她的手心,“你放心,我明天会去跟那几个好朋友说一声的,也省得你麻烦去找,怪不熟路,她的葬礼……”
“后天,在殡仪馆。”她哽咽。
“好,我们一定会到。”
次日,覃抒言带着简聆去开死亡证明还有处理诸多手续。
当她从彩虹布袋里翻到奶奶早已公证过的遗嘱时,又崩溃一场,还好身边还有个覃抒言作陪,她才能走完所有流程。
傍晚时分,黎婉君携着大包小包匆匆赶来,简聆得以换上新衣物。
而叶崇因为要去外省比赛,因而无法送女友赶来,只能托了一份覃抒言的衣物,一句简单的悼念给奶奶和简聆,以表慰藉。
时间很快到了后天。
清早,林奶奶的遗体便从太平间送往殡仪馆,三人都一路陪伴。
直到殡仪馆内,遗体被转移进冷藏间,简聆望着那小小的遗体被盖住,又消失在铁门后面,心底又暂时空缺。
三人转移到休息室,等候遗体入殓后再前往悼念区,坐在那排木椅上,黎婉君挽着她的手,又轻抚着,她才觉有所依靠。
“抒言!”
一句沧桑的呼喊。
简聆缓缓抬头,来者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神情显着激动。
身侧的人立马站起迎上去:“师傅,好久不见。”两人虚搂了一下。
她听见那位被称为师傅的人问他:“你一来就干活啊?”
覃抒言点头,而后侧过身子,看向她:“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傅,陈德。”
简聆慢慢站起,黎婉君也跟着:“陈师傅好。”
“陈师傅好。”
陈德对两人微笑示意。
而后覃抒言向她走近几步,她也昂头,平静中茫然。
“我去为奶奶入殓。”
她微怔,那声音郑重如撞钟,在耳畔发出回响,让原本散乱的魂被笃定召回。
男人的睫毛如短扇,眨眼时平静地扫下眸间阴霾。
“你在这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