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覃抒言只是尝试在回家的路上,在这家花店前多待五分钟,看看她是否会再次出现。
运气好的话可能会听见她和老板的对话,说不准就能知道她收花的秘密。
但没想到老板和她的交流仅限周五一次,在花店那缠着假花藤的门前,老板会笑着告诉她——
“妹妹,花在架子上。”
而她会说——
“谢谢!”
五个礼拜,奇怪的女生和奇怪的花店老板仿佛拥有奇怪的脑电波,两句对话间完成奇怪的交易,彼此不多交流一句。
他正纳闷,在第六个礼拜继续前往花店蹲点。
可这一次却再也没看见女生出现,换来的是老板笑吟吟,悠哉悠哉昂昂头:“那边那个弟弟,就是你,你过来!”
覃抒言左右望,半晌才意识到她是叫自己。
好吧,既然被逮到……
他乖乖上前。
“那个妹妹以后不会再来了。”老板一手叉着腰,倚在假花藤的门上笑得神秘。
十四岁的覃抒言当然假装毫不在意,眼神一撇,扁着嘴:“什么妹妹?我不知道。”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演技可真是像蚊帐挡风,没半点用处。
二十七岁的覃抒言回想起来忍不住笑。
而那花店老板却是忍住了笑,极其配合:“哦,我认识一个妹妹,她以后周五都去学画画了,不来了。”
“在哪里学画画?”他被绕了进去,还浑然不觉。
“津泽画室。”
直到看着骨灰盒被放入墓里,简聆的心里才冒出些尘埃落定的真实感。
招呼一行人上了墓园回现场的大巴车,她望着山头后跳跃着落下的夕阳微微发愣。
简聆的手再度被黎婉君牵起,正要随覃抒言上车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小聆,等等!”
她回头,原是父亲简绍晨正推着母亲胡念帆往三人的方向赶。
“怎么了?”虽然吃过药,但她的喉咙依旧烧得慌。
胡念帆搭着轮椅扶手的手微发颤,简绍晨拍拍她的肩以作定神,随即他沉声道:“我们想去林奶奶家看看,可以吗?”
简聆的视线落到胡念帆的腿上,左脚被绷带绑得严实。
那是前夜简聆告诉她林奶奶去世的事后,胡念帆因一时心急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而致的。
半晌,她点点头:“可以。”
因为黎婉君第二天幼儿园还有事,顺风车迟迟未接单,所以她只能前往车站赶晚上去杉市最后一趟班车。
简聆自然是送不了黎婉君了,于是送黎婉君去车站的任务落在了覃抒言肩上。
不过距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黎婉君打算先去一趟超市给简聆备些生活用品,虽然只住两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何况身为好友,临行总是担忧。
恰好是晚饭前的钟点,黎婉君和覃抒言在零食区徘徊了好一阵。
他正犹豫该买全麦小面包好,还是牛奶小蛋糕时,黎婉君似随口道:“你喜欢简聆。”
她轻飘飘一句,随意得好像只是在说:“今天是晴天。”
覃抒言早就对他人看穿有了心理准备:“嗯,我没藏着。”
他选了牛奶小蛋糕。
“那你对她好点。”肩膀被戳了几下,他回头看,正好对上黎婉君审视的眼神。
他释然一笑,以柔和应对犀利。
接过黎婉君递来的白巧克力,覃抒言随意中却是不容置疑:“我应该的。”
送走黎婉君,覃抒言马不停蹄回了林奶奶家。
只不过客厅空荡荡,简聆的父母似乎早就离开。
那简聆呢?
他心里突然一沉,顾不得袋里还有要放进冰箱的食物,随手一扔着急忙慌地在房子上下四处寻找。
覃抒言冷汗都出来了,打了好几次电话,简聆都没有接。
他刚向黎婉君做了保证要好好照顾她,怎么下一秒就不见人。
越慌乱,越需要冷静。
房子里灯没熄,证明简聆至少不会走远。
他又上三楼,直觉告诉他,她不会离开。
三楼楼梯转角,覃抒言在喘息中听见一丝微弱的振动声。
他忽略了楼顶。
快步登上去,刚推开门,就看见简聆坐在花坛边上,手机就在她手边。
只是她的状态非常糟糕。
看样子已经烧迷糊了,脸颊在围巾下也难掩因发烧而昭示滚烫的红,那抹颜色甚至一直燃上耳尖。
覃抒言哪里来得及管她为什么瑟缩在天台的角落里?
他几步迈到简聆身旁,直接将她双手抱起。
她的体重很轻,几日的进食量都太少,连往日的脸颊肉都消减了不少。
又气又急,将她抱到三楼客房时,分不清是因高烧还是梦中困境,她还皱着眉流眼泪。
好在之前去药店时还买了体温计,这一量才发觉竟已烧到了三十九摄氏度。
他正想将她背起往医院送,可她偏偏折腾个不行,明明方才还迷糊无力,现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床上又闹又踹。
覃抒言只好凑到她耳畔,也不管她现在还能不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耐着性子道:“简聆,你烧得太厉害了,听话,我们去医院。”
然而简聆却不做声,一翻身,脚和手都缠上棉被,似乎是冷得慌。
他无奈,只得将人往被子里塞,随后到客厅烧水,然后将水和药品都拿上来,按说明书去喂她。
简聆烧得脸颊红扑扑的,似乎是太过难受,连梦里都折磨,一会儿要盖被子,一会儿又嫌热。
覃抒言在床边试了好几个姿势喂药她都胡乱挣扎,老式木床经不起折磨,咿呀作响。
一顿操作下来,药没喂成,水先撒了小半杯。
最后的最后,还是他坐在床边,把她半抱着倚在左手臂弯里,缓缓劝着哄着让她将药都片片咽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着实磨人,而简聆的头发早已乱做一团,在他的膝上连着静电和裤子难舍难分,一如她的双手,紧扒着他的腰。
害得覃抒言也不敢随便动弹,生怕又折腾得她难受。
不过看着她此刻被病毒攻陷的憔悴样,他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又怎么舍得怪她。
所幸吃药后半小时,不知是否药效逐渐发作,简聆似乎睡得安稳了些,面容平和,又往他的身上靠了靠。
覃抒言斜靠在床头暂做歇息,却听见简聆迷糊呢喃着什么。
他拢下身,努力探听:“奶奶……奶奶……”
无言,他将被子又往她肩上挪,始终忍不住轻轻去抚她的背脊,试着让她好受些。
“别走……”她的唇微微开合。
隔着被子抚过她后背时,能察觉她不安的喘息。
患得患失的噩梦里,不知道她能否迎来那个晴天……
覃抒言的视线顺着棉被的走向,到坠在床上的窗帘尾巴,再上,能看见窗帘和玻璃窗之间一道不引人注意的缝隙。
只需稍微歪一点身子,他便看见窗外竟在落雪。
冬夜,寒夜,也是雪夜。
他长叹,不知此夜会向往何处。
不过迷茫惆怅不到五分钟,怀里的女人就开始“唔”地反胃……
得嘞,今夜就别想睡了。
于是他哼哧哼哧,又开始新一轮照料。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
隐约听见一楼落地钟摆锤响,覃抒言朦胧苏醒。
眼瞧着屋里有光亮,他刚想动身,冷不丁发现自己竟是趴在床沿睡着。
肩和背都僵硬得不行,他缓缓扭头,忍住这阵酸痛,试图舒缓不良姿势,余光却见棉被略动弹。
而后他听见床上传来沙哑着的,略有歉意的问候……
“抱歉,吵醒你了。”
覃抒言还没从混沌中彻底清醒,下意识小声应:“没事……”
床上那团子又挪了挪,片刻后带着浓厚的鼻音嗫嚅:“但是,可以把手臂移一下吗?”
“嗯?”他还在一点点扭着脖子,不明所以。
“你压到我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