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奶奶给你托梦吧。”黎婉君盘腿坐在床上,右手撑着脸,认真道。
简聆翻了个身,额上还贴着退烧贴:“可能是吧。”
自昨天傍晚简聆从白县回到杉市,黎婉君一下班就杀到她家,生怕她有个想不开。
好在自从历经那个神秘的梦,她反而有些释然。
说不出是为什么,简聆的心好似更加柔和沉静。
她学着与自己和解,在长长的田埂上迎接大雪纷飞和向日葵的每一次花开,学着写下关于父母课题中她的答案。
“你和覃抒言说了吗?”
“说什么?”简聆将被子又搂紧了些。
“你的梦。”
大梦一场。
简聆迷迷糊糊转醒,首先感受到的是脑袋的钝意,然后是全身隐隐约约的痛。
而后她睁眼刹那,不知何处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眼上。
她往被窝里缩缩,不情愿地抽手改变光的轨迹。
掌心上融开淡淡暖意。
简聆吸了吸鼻涕,迟钝地发现这似乎不是一楼房间……
她想起身,却在昂头时发觉有什么重物压住了长发。
微侧身,有人意料之外闯入她视线。
覃抒言趴在床沿,手臂恰巧将她的浅橙发钉在原地。
方才经由眼眸的阳光斜射在他的额上,沿着高挺的鼻梁划下明与暗的分界线。
在这方静谧的空间中,唯一撩动的是空气中的浮尘。
男人长睫微颤,简聆立即躺回原位不敢动。
楼下的落地钟恪尽职守,一下又一下摆着。
她沿着光的来路追溯源头,伴随着钟的祷告,在心中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风暴。
“我和他说这个干什么……”她碎碎念,说不清脸颊的发烫是因为什么,只是重新将被子拖得更上。
“说不定他就是那只白熊啊。”黎婉君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下简聆露出的脑门。
简聆吃痛,“嗷”地一声:“才怪呢,他像鳄鱼差不多。”
她将小白熊举出被窝,佯怒:“肯定是我家小熊托梦安慰我……”
黎婉君只是捋着一小束长发笑而不语。
夜晚的帷幕便如此被拉开。
往后几日,越近年关,年味越重。
春节前两天,胡念帆突然打电话给简聆,问她今年愿不愿意回家过年。
母亲年过半百,在女儿面前请求得小心翼翼。
简聆不打算接受亲情牌,却也在那日的梦里体会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感触。
雪花和向日葵同时存在的定式,其实只不过是自我的一念之间。
她并不能保证自己已经参透了林奶奶告诉她的道理,却也从只言片语中学会了与自我和解的某些途径。
在落笔和父母相处的课题之后,她也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于是她答应了。
不过问题来了,她该如何回家呢?
抱着手机,她反复刷新微信列表。
老实说,她有个小心思蠢蠢欲动……
小白熊抱胸口,简聆最终还是点开了朋友圈编辑文案。
“过年回家,有无白县老乡一起拼车?/期待/期待”
她在床上滚了几圈,举着手机,期待着某个人能识趣地不请自来。
这几日覃抒言可没少□□。
有时是去新家测量定制直播设备的尺寸安装,顺带提一袋水果和猫条摁响她家的门铃,在她出现后扬眉,笑问声好。
有时是说着想念听听,顺路要见一面,或是来蹭口喝的。
她是傻子才看不出来这人的算盘。
成年人之间的暧昧心知肚明又有来有往。
他死皮赖脸上门,家里两张嘴都吃人嘴软,简聆只能勉为其难由着他咯。
别人是守株待兔,简聆是守株待覃。
这边简聆眼皮都要耷拉下来,某人在十二点多才姗姗来迟,一看就是刚结束工作:“你要回白县?找到人拼车了吗?”
她一个骨碌醒过来:“回,没找到。”
她倒是要故作姿态,矜持得要死。
哼哼几声,她看着微信备注在“覃渣男”和“正在输入中”之间来回切换。
既然不是渣男了,那就让她大发慈悲给他换个备注吧。
简聆抱着小白熊左想右想,指尖在键盘上跳跃,不过打了好几个,思虑后又觉不妥,还没想出个最终答案,覃抒言就回了信息:“我今年也回去,一起吧。”
打了这么久,就憋出这几个字……她暗自吐槽,却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粉色兔耳在被窝里似乎又红上几分。
哼,计划成功。
除夕当天下午,温度略有上升。
简聆在家里翻箱倒柜,企图找上两件不累赘的好看搭配。
临近四点,她才化完妆,身着廓形机车皮衣,下装衬的黑格绒短裤、裸感丝袜和高筒皮靴。
黎婉君昨天特意送来了新年礼物,她亲手织的黑白格围巾倒和皮衣毫无违和感。
她满意地在全身镜前看了又看,终于在四点整,才结束了一顿自拍,拖着二十六寸行李箱,上面放着个嫩粉猫包,另一手抱着穿上牵引绳的听听,挤出了一楼门口。
也不知是谁将双开门的右门弄坏,害得她只能从左侧出。
回头望一眼那扇右门,心里正抱怨,想着得给物业发信息,突然手上一轻,怀里的温热便被提溜走。
简聆被惊得一甩头:“咦!”
抬眼便见个头戴黑色毛线帽,左耳垂上还扣了个钛钢耳夹的潮男朝她笑得正痞。
嘴角梨涡旋得浅,却能让人奇怪地深陷。
那小臭猫很快变了心,呜呜咽咽地趴在覃抒言手上又是蹭,又是嗅,显然对这位熟客喜爱得很。
“走路怎么没声啊……”她朝覃抒言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压住笑容。
男人毫不在意,拢身去够她身后的行李箱把手,声音在空气中搅出温和的波澜:“给我吧,车子就在门口。”
简聆也不拘着,行李箱交了,跟着人往车走。
归途就此开始。
上了高速后,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大道上,广阔蓝天无云,偶然遇见飞机划过留痕,远处甚少山脉遮挡,高楼也渐少,只是归家的车流不见少。
“回去后是和叔叔阿姨住吗?”覃抒言仍直视前方,好似随意问她。
“对。”简聆抚着听听的背,任由这只小猫在膝上踩奶。
她早在前天便将那日覃抒言不在时,双方的交谈全盘托出,只是故意忽略了哪个微妙的梦。
“那你呢?不是说已经很多年不回了吗?”她说不出口的关心,辗转在唇边。
覃抒言控着方向盘,灵活地在这段车流中穿梭:“嗯……”覃抒言控着方向盘,车子上了一处新高架,简聆膝上的阳光也随着方向的偏移而消失,“我这次回去,并不是为了家里人。”
简聆有些诧异,她侧头,恰好望见覃抒言的轮廓渲染在阳光里,那金光从饱满额头到高挺鼻梁层层勾勒,将他深邃眉眼称得更加蛊惑。
据说他最近在蓄发,不留寸头了。
毛线帽上的标签装饰引诱视线,让她得以窥见他眉形边缘处隐约有一颗小痣。
“要说起来,还是因为你和林奶奶。”他双手搭在方向盘顶,左手食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右手背,状态松弛。
简聆只是侧过脸看着他,有些在意。
“我是回去陪我师父的。”
“就是上次介绍给你们的那位,陈德。”像是怕她忘记,他适时补充。
简聆很快回忆起那位头发花白的入殓师。
在等待入殓完成时,她和工作人员交流过,据说陈德在殡仪馆干了很多年,教出了很多位入殓师。
不过这种活一般人干不了多少年就要走,所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剩下他和几个固定数量被调来的新人。
就像一棵常青树,看着春去秋来,仍屹立在岗位上。
“师父也快退休了,他和师娘也没有儿女。”
“我看着林奶奶,还是想珍惜眼前人。”
简聆看见他耳垂下的钛钢耳环在阳光折射下生出一点微光,等回过神才发觉覃抒言望向她,不着痕迹地轻笑。
切,眼前人……她撇撇嘴,装作不经意转开视线。
陷入甜蜜梦乡的听听成了她遮掩心思的首选工具猫。
越野车驶在平直大道上,越发背对夕阳而驰,天边渐渐暗下来,连同悬挂在后视镜上的挂坠也逐渐模糊成影。
他们终于到家。
打亮车厢内灯时,听听睡得沉,借着光,甚至还看见它滴了几滴口水在简聆的丝袜上,惹得两人又在笑它。
这下听听也被吵醒了,扒着简聆的皮衣要钻得更深些。
覃抒言替简聆从后备箱提下行李箱和猫包,兜过来刚好碰见小家伙探出个头打哈欠,手欠地伸一根手指进去。
听听合嘴时发现自己咬到了人,一双水灵的蓝眸无辜地瞅着一脸坏笑的男人,而后抱歉地舔了舔他的手指作为安抚。
简聆也被逗笑,另一手轻拍他的,试图让覃抒言松手:“够了够了,就你手欠,欺负小孩。”
覃抒言似有不甘,嗤笑着用那只手“狠狠”地揉了揉听听的脑袋,直到这只小猫头顶蓬松的毛都被压扁才松开。
听听瞪着大眼,不满地“呜呜”两声表达抗议。
好像即便在这阵冷冷的风里,心头也有些泛蜜……
“诶,小聆!”
一声高呼横贯暧昧氛围。
简聆被这声撞得头脑一下清明,循声一看,来者居然是简绍晨。
戴着小皮帽的男人小跑几步向两人靠近,她有些尴尬,假意整理听听被揉乱的毛发让视线与他错开,也不知道简绍晨看见覃抒言会不会又多想。
“叔叔好。”覃抒言又恢复了那幅假正经。
“你好你好,又见面了……”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晃,双手交握着摩挲,显得拘谨,“谢谢你送小聆回来。”
“你不是说师父还在等你吗?快回去吧!”看不得这阵尴尬,她临时扯出个话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躲哪门子的债。
“对,”刚才还在耍坏心思逗猫的男人,在长辈面前瞬间收了性子,又沉稳,“叔叔那我就先走了,提前给您拜个年,要是有机会再来拜访。”
话毕,她偶然瞥见他转身时斯文面具下一丝狡黠的笑。